记得那年深秋,接连下了几场寒凉秋雨,长安的深秋阴寒的厉害,那股寒气能透过衣裙钻进骨头里似的,就算穿得再臃肿也无法挡得住那些凉意,每次去太极殿请安,跪在那玉砖石上,隔着垫子都觉得骨头冰冷。
正是那几日,贵妃没再来过太极殿了。
真是稀奇。
我对云女道:“这几日多在殿里放些糕点,把茶撤了,就说还没去六尚局领。”
云女点头,应下了。
谢灵仙身子骨不行,到了这样寒凉的天气,我就恨不得把她藏在明烛殿,最好再拿点吃的给她嘴巴堵上,省的她老是左右都要在我耳边说要出去走走,故而这几天下雨,都是云女陪着我一同外出。
云女在我身侧撑着伞,雨水溅在伞上发出噼啪的响声,似是心惊肉跳,带着些许冬日的肃杀,云女身后还带着几个侍从分成两列伺候着。在众多给皇帝问安的人里,我并不算排场大的。
每月十五前后,请安是惯例。
不过,坐在明烛殿也只是例行让皇帝问过几句话罢了。
我挺直了腰背,半低着脑袋,似乎是认真恭顺的模样,实际上思绪早就飞回了明烛殿。今个早晨谢灵仙与我用膳,似乎胃口不佳,吃的东西不算多,吃完后却又贪嘴喝了几盏茶,看起书来没完没了了,下意识地便要去摸杯子,真不是个好习惯。
等我回去明烛殿,定要督促她吃些养脾胃的热乎糕点,整日喝茶,她也不嫌腻歪。
我也是和她住在一起后,才知谢灵仙嘴上挑剔的很,得我亲自哄着她才勉强多吃两口,真不知道她以前在姑苏怎么过来的,难不成她住了这么久还没习惯长安的饮食么,谢灵仙若是能学我几分,再难吃的干粮也能塞进肚子里,也不至于被我嫌弃嘴挑了。
谢灵仙啊谢灵仙,哼。
我还是得去尚食局多揽两个厨子来。
直到太子唤我,这飘摇的思绪才收敛起来。他们似乎论起了政事,几个公主也在凑着脑袋说着什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也笑了笑,回答着太子的闲话。
这是皇帝想看的吗?
那就让他看好了。
太子和其余几个皇子年岁渐长,需要皇帝费心的地方便多了,我也算是知趣,早早就从太极殿退了出来,不打扰他们父慈子孝。
在请安回去的路上,有几个宫人在角落嘀嘀咕咕的。
寻常来说,太极殿的宫人不会如此失了礼数,我便差人去打听。
便从那听来一些不算是隐秘的隐秘。
张贵妃的母家被查出贪污了不少金银,自认是皇帝岳丈的张大人被流放,剩下的一律贬为庶民,就连贵妃如今也不能叫贵妃了。陛下说尚未想好封号,便就这么在宫中搁置着,这和将她打入冷宫也无甚区别了。
贵妃之位,仅次于皇后之下。
虽无凤印,却也享受了几年的荣华富贵,顷刻之间便如危楼倒塌,但贪污银两也算不得什么隐秘。
但里头涉及她和皇帝房中事,便不可为外人道了,天子之名万钧之重,圣目圣听无处不在,若是那些隐秘传的满皇宫都是,天子圣威想必已是一干二净了。
这就是皇权。
高低起落,不过那人一念之间。
回了明烛殿,谢灵仙为我换下衣物。
我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面容看了个仔细,谢灵仙便知我在太极殿遇了什么动摇心神的事,便问我,可我只是摇头。
谢灵仙,我不能没有她。
我以为我所求甚多,可是翻来覆去,却只是想着她,谢灵仙是不是在睡梦中给我下了迷魂汤药,否则这区区半年时间,我却已然魂牵梦萦,一想到贵妃的下场,我便知自己要紧紧抓住已经拥有的一切,不能让它们有半点从我手中流走。
谢灵仙瞧了眼我握着她的手,半晌才道:“殿下,您要是再不换衣服,您吩咐好的糕点都要凉了。”
我又顺着手滑下去,摩挲着她的指骨,俯身想要一亲芳泽,谢灵仙眼睫轻颤,我瞧她那样子,忽然笑起来,又站直了身体,自己将带着寒意的外袍脱下来扔给云女。
谢灵仙也笑了,去接宫人送来的点心时,还不忘说我:“殿下出去一趟,怎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