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开战在即,当初太医署派遣的太医下到楚州地方来,回京都后如实上奏禀报,青绳病不是瘟疫。
但除了楚州之外,此病四境皆起又确有其事。
梁明帝一心战事,无意理会此病蹊跷。
既然不是瘟疫,那么人就是能用得,诏令照颁不误,户税、丁税要多征一石二斗,并且每户至少要出一个壮年男子充当兵役。
军贴之上不得留有空余。
祸招坊下经苦病,凶年泽中几断魂。
民何聊生!民何聊生!
楚州城百姓中,甚至有为逃当兵役者,不惜自断手或脚,即便这样,也被官府抓去充当杂役了。
因淮水洪涝而流离失所的生民越来越多,其间又混杂青绳病与其他不知名瘟疫。
除了岐鹤城中郡守亲自坐镇情况好些以外,城外仍有许多尚未安置妥当的。
这些流民信不过官府,于是自寻出路,自发组织成一支队伍,带上幸存的妻儿老小,连夜逃离楚州。
他们不敢走官道,徒步几天几夜,翻过杳无人烟、凶险非常的睐山山脉,逃到了朔州与阖江等地。
阖江地域不大,突然涌入这般多难民,这事想压下去都难。
阖江司马柳子介在幕府中发了好一通火。
“如今徭役赋税无一不重,阖江尚自顾不暇,他楚州的烂摊子什么时候轮到我们阖江来收拾?这姓江的到底在当的什么官?”
“柳大人,阖江染青绳病的人数忽然增多,施民用的药物已无剩余。”
幕府门外小吏忽然来报。“那批逃难来的难民中也有不少得了青绳病的,会不会是他们传染过来的?”
柳子介厉声问道:“太医署不是说明青绳病不是瘟疫么?缘何会有这么多人得病传染?”
“这,小的不知……”
“罢了,”柳子介摆摆手。
“呵,如今西北战事在即,皇帝陛下忙着开疆拓土,那群太医此时要是说国内瘟疫四起,这不是往刀口上撞么,等皇上仗打完再想起来收拾残局,还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那小吏听了柳司马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说话都结巴:“大、大人,这话说不得啊!”
“这儿天高皇帝远的,又不比我在京都做官时,哪里就说不得了。”
柳子介倒没什么所谓,继续说道。
“我当年进士及第,位翰林学士替陛下草拟诏书,我直言进谏,却遭人诽谤说我越权言事,后被贬做阖江司马,朝廷对我可真是……哎……”
柳司马还未怨天尤人叹出个所以然来,京都一封六百里加急的书信就送到了阖江幕府。
皇帝召他进京述职。
柳子介作为地方官员一般不得擅离职守,所以自离京之后面圣的机会寥寥无几。此次突然召他入京,要么是他犯了什么大错,要么便是陛下打算将他升官或调任了。
他在阖江司马这个位置上尽忠职守,朝廷也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封信来为的就是后者,估摸着皇上已经有将他调返京都的打算。
方才才把满朝文武在腹中编排几轮,如今心中竟生出些愧疚。
柳子介平复心境,即刻对身旁小吏道:“拿纸笔来,我书信一封,你交于楚州郡守。”
*
朔州府署太守薛齐明几日来忙得焦头烂额。
谢晋好几日不来,只去学塾那边忙活一阵就着急要回家,他堂堂一个太守,又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去堵人。
心里正愁想不到用法子请人过来。
忽然府外传来一纸文书。
那信使马不停蹄,一路从京都赶到阖江,又从阖江跑到朔州。
这文书内容有关谢晋,大致是说皇上已经看过他那篇《泯州赋》,觉得是个可塑之才,要他进京面圣。
这可不得了,莫说普通寒门子弟,就是像他薛齐明这样位及太守的,也少有机会觐见陛下。
若不是薛太守实在忙于政务,他简直恨不得要亲自登门给谢晋道贺。
山抹微云,茅舍疏篱中少有尘嚣。
今日谢晋下学早,回来时恰遇薛太守派来传信的小厮,见了那一纸文书,才知是皇上的旨意。
那小厮笑吟吟道:“谢先生,这不巧了么,阖江的柳大人也要进京述职,您与柳大人故交,大人知道天子召见您,特意备了马车来朔州,明早接您一路入京都。”
谢晋脸上没什么欣喜之色,皱着眉道了声谢,拿了些跑腿辛苦钱给他,便自顾回了竹舍里。
炉子上的水正沸,姜邑尘在氤氲水汽中盛出两碗茶汤。
他容颜清绝,眉眼之间与谢晋不大相像,二人不像父子,更不似兄弟。
“晋儿过来。”姜邑尘像小时候那样叫他。
“父亲。”谢晋行了礼,在桌上放下文书,走过去接了姜邑尘递过来的茶汤。
姜邑尘随意扫了桌上薄纸一眼,勾了勾唇角抿了一口茶。“京都距此路途遥远,你与柳司马一路我也好放心些。”
“这我也是才得的消息,您怎么这么快就知道……”
谢晋话说一半住了口。
也对,他父亲是神仙,什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那篇赋闹得动静太大,先是在朔州闹得满城风雨,后来传入京都甚至到了天子眼前,陛下大概是想让我入朝为官吧。”
姜邑尘眉尾沾了笑意看他:“入朝为官,出将入相,不是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