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感受到这声音贴她极近,不由自主皱紧了眉,无意牵动额角伤口,鲜血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是什么人?”
“我是九渊之下雍冥鬼主。”白袍男子毫不忌讳就将自己身份全盘托出,也丝毫不在意林疏桐信与不信。
林疏桐自小被泡在医书里,鲜少听说过什么志怪志仙的书目,所以即便对面自爆身份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鬼主冰凉手指抚过林疏桐额角伤口,那火辣辣的疼感就少去一半。
林疏桐不适应这样接触,皱着眉侧过脸去避开他的手指。
可鬼主似乎不识时务,拈了拈指尖沾上的血渍后又轻抚她被布裹住的双眼。
“住手!”林疏桐被绑缚住手与脚,根本无力反抗,一贯温和的脸上浮现愠色,终于忍不住呵斥。
鬼主动作不减,一把扯下她被血浸红的裹眼素布,手轻柔覆盖她的眼眶。
“我去清平堂里找你那姊妹要回了你一双眼睛,你去看看吧。”
随着他话音刚落,林疏桐眼眶里一阵刺痛,温热水珠顺着脸颊滑落——那是泪。
林疏桐勉强睁开双眼,虽然夜间周围漆黑一片但她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能视物。
她窦忽茫然:“看什么?”
“你惯会算计,连何时大雨导致塌方会埋没道路都算得精准。可惜那人也是个精明的,她回来的时间比你算的要快得多,到那隘口时恰遇上山洪泥流,被山上落石中伤,已经危在旦夕了。”
一道诡异红光闪过,林疏桐身上绳索断开。身侧鬼主声音冰冷。
“去看看你那朝思暮想的女子是如何死的吧。”
林疏桐坐在地上用力支撑起身子,她竟然还有多余力气思考,觉得自己冷静得几乎不真实。
“你凭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说我是好心,你愿意信么?”鬼主忽然笑出了声,“你不是已经得到了眼睛么,怎么,不愿见她最后一面?”
他呵出一口冷气:“需要我为你指路么?”
林疏桐死死抿住唇不肯说话,攒了些力气站起身往那睐山隘口方向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处已经被泥流巨石堵死的隘口去的,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走得辛苦。
道路一旁有棵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折断的一半被埋在泥石里,另一半连着树冠挣扎地探出头来,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稀疏残败的树冠底下有个人影,坐靠在身后石头上,身上大片血渍洇红衣衫,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得清楚,看得触目惊心。
林疏桐即便从来没见过顾淮音的模样,只一眼也认出来了。
如此相逢,她心里竟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想必是生死无滋味。
无尽大雨终于洗净林疏桐额角流下的血渍,露出一张极干净的脸和她那清明双眸。
她走到顾淮音身边,半跪下与她视线齐平。
恍惚看见顾淮音眼中错愕。
“原来是你啊。”
顾淮音身上虽狼狈,脸上却并无痛苦神色,反而露出个明晃晃的笑容来。
只是这笑容让林疏桐感到分外熟悉,甚至泛出一丝毛骨悚然。
林疏桐没回答她,自顾去握她的手腕替她把脉。果然脉搏微弱,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你又中计了。”
顾淮音带着疑惑看她:“你明明这般聪明,在淮水里时知道除去冰山要‘先攻柳木’,治青痕病时能悟出‘剖骨洗髓’的道理,为什么独独对此事不明了呢?”
林疏桐沉下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句话是在问我么,鬼主?”
“哈哈哈哈哈,我本来想着要好好演一演的,好歹得试出你对她情深几何。”
他用着顾淮音的脸笑得肆无忌惮,身上血迹越发狰狞。“我也是方才认出来,怎么两世都是你啊?”
林疏桐已经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平淡问道:“我如何?”
“你好可怜啊,你敢擅入轮回已是触她逆鳞,若按司主的品性还会念着你与她在睐山里相处几年生出的情意吗?”
鬼主压下嘴角笑意,面目阴鸷。
林疏桐并不理会他疯疯癫癫的模样,只是越发平静地问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费得着你如此大动干戈来杀?”
鬼主摇摇头道:“我不杀人,我手上不能落血腥。”
“即便你们不来,我又岂能活到天明?”林疏桐仰头看天将破晓又低下头来。“那匣子中的……重新出世,眼下我不过是回光返照。”
“你知道婴灵祭?”
“是。”
“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那时我父亲还在。”
鬼主复又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又舍不得你死了,难怪把堂堂北海司主也迷得神魂颠倒。”
林疏桐终于忍不住蹙起眉。
“你别笑了,她从未这样失态过,这样不像她。”
才发觉,林疏桐虽神情平静又漠然,但眼睛从来没离开过他变幻出顾淮音的那张脸。她近乎贪婪地看着这张脸。
“你早就算到我会如此,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她这张脸好不留遗憾?”
鬼主不可置信看向她。“原来中计的是我么?”
二人好一阵沉默。
流水声打击山林阔叶,窸窸窣窣许多人声由远及近好不嘈杂,偏此刻万籁不入耳。
“看不够也没办法了,他们来了,你快走吧。”鬼主重新变成宽衣白袍的模样。
林疏桐暗自收敛目光,什么也没说朝着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