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音哑口无言。
“我虽生而不详为众人不齿,但这不是我的过错,病疫天降,染疾亦非众人之过。既为医者,疾苦不能切以体肤,罹患不能睹以双目,已愧于‘精诚’二字,若还不作为……无方可医的便是我。”
大医精诚,如何才算行至精至诚之事?
顾淮音不知道。
从前只当看她医理死板,今时再看,这不正是墙上刻书中说的“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1)吗。
即便林疏桐目不能视,顾淮音依旧对她郑重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阻拦你,但能不能等把沈姑娘安葬以后我们再做打算?”
“……好”
天色入暝,齐仙阁里人寡稀疏,已不似前几日门庭若市。
睐山此地与外隔绝,无论出谷还是入谷都不是易事,所以采购药材是件难事。而山上药物不少但碎石多,狼豺虎豹也是常见的,卞章州断然不会冒此险去上山采药。
所以齐仙阁里的药价高的出奇,且质量参差不齐。睐山百姓哪里受得住这般高的价钱,仅仅几贴药便费数月家用钱。
可怜睐山谷里溪头溪尾两家医馆,没一个真正能渡人的。
红月探黑云。
屋后山前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仔细听不出是什么物什作祟。
一声刺耳猫叫后,又冷不丁静默下来。
齐仙阁外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缓慢却异常沉重。
可敲门声越是这样缓慢越是促人心头不安。卞章州清了清嗓子,在门里头喊到:“看不见今日医馆已经闭门了吗?你明日再来吧。”
门外敲门声却不肯停,反而愈发急促。方才敲门转作大力拍门,到最后成了撞门声。
卞章州听得心烦,只想着快些促外面人滚开,不禁边开门边咒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被他骂了这么一句,门外这人也不恼。
卞章州忍着不耐烦抬起头看他。
来人白素长袍,整个身体被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脸暗藏在宽大帽兜下不辨神情。亮色月光照不到他,或许是在刻意避开这寸阴影。
正是雍冥鬼主。
“卞大夫,幸会。”
看他谈吐却从容,与方才粗鲁撞门之举截然不同,卞章州依旧怒火中烧。
“你这人谁啊?听不见让你明天来吗?”
听得轻嗤一声,语气中含着令人发寒的笑意:“我明日来也可以,只不过卞大夫……活得到明日吗?”
“你,你什么意思?”
鬼主不语,用手指了指他身旁蓄满水的风水缸。
卞章州顺着他的意思低头往不起波澜的水面看去。
夜里缸中水如镜,色深比墨。明明白白将自己模样印在里头。不知何时开始,卞章州生出的青色纹路在脸上张牙舞爪地攀附着。
他被骇得踉跄后退几步。
“青痕……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鬼主笑意愈深,手上掷了个不知何处捡的石子过去打破平静水面,其中人影也随着水波纹被扭曲消散。
“卞大夫身怀这般学识,何必恐慌此病症。”
卞章州哪里说得出话,嘴中含糊:“你……”
面前宽大衣袖拂过,卞章州倏而闻见一阵异香,旋即身上便如火般烧起来,尤其经络里的血液更是沸腾欲喷薄。
不消片刻,身上异样皆不见,低头再往缸中看时,面上青痕已经全消。
“我,我好了?”他先是不可置信,后惊喜心情更是按耐不住。“我好了!”
“卞大夫的病好得容易,那睐山众人怎么办呢?”
鬼主缓步上前,伸出手按住缸沿,发力间这风水缸四分五裂。泄出来的水溅在卞章州身上打湿衣襟一大片,他恍惚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卞章州暗自思量,这人竟有这般本事,只一挥手便可除病,若是自己也能得此术恐怕这次睐山大疫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后生无忧。
他当即匍匐跪地,“求贵人赐我良方,以解救苍生苦难。”
“灵丹妙药独此一份,不过卞大夫一心向诚,自然还有别的解法。”
“还请贵人明示。”
“区区小疾而已,想要知道解法何其简单,只要找到其发生缘由……我会帮你的。”
卞章州恍然会意,这病开始不就是沈家姑娘带来的吗,而她死之前正是住在清平堂里。他眼中一瞬晦暗:“林疏桐……”
却不曾看见素白帽檐底下那张脸皮笑肉不笑。
果不其然,这人想得太窄,只是稍加引诱便轻易上钩,有心之人利用起来根本不必多费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