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之畔,春气招惹各色芳菲盛开,唯有梅树在最后一次馥郁后凋零殆尽。
白绫鱼妖无措看着一地落花,她不知道梅花是无意争春的,自然开不进和煦的艳阳天里。
刚跌落下枝头的梅花殷实饱满,被细细包裹满绢布,双手托着拿到淮水里洗净。
平静无波澜的淮水少了以往生气,或许是才解冻不久的缘故吧。
嗔红梅花点点在水里打着旋,素手拨弄起的水渍零星沾在瓣间晃动着不成圆。浮浮沉沉中褪去身上泥尘。
“姑娘,你白费力气浣这死物做什么。”悄无声息地,身侧竟有人开口。
白绫鱼妖微不可查被吓了一跳,心道:这人绝非等闲之辈,否则自己怎么会丝毫没有察觉到呢。
她将浣洗干净的梅花盛入绢布,站起身来看向来人。
那人嗓音不辨雌雄,被宽大的白袍裹着,脸也被帽檐遮的严严实实。隐约可见轮廓柔和皮肤白皙的下巴。
手上正正端着一枚细口净瓷瓶,瓶中柳枝摇曳。
似是观世音的扮相。
白绫鱼妖不敢冒犯,但她没学过礼数,出口便有些莽撞,“你是谁?”
“我么,我和你一样也是从淮水里来的,方才回到此处,你不认得我也正常。”那人指了指她手上的梅花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浣花呢。”
她轻轻将指间梅花拢了拢,“我……不忍见。”草木皆是无语物,犹见此株如见人,不忍,更不敢不敬。
“姑娘怜花之心令人动容,可惜死物就是死物,不能像结的果子那样落到地里去又入往生,重新长成,这些死物终究要堕入泥尘里消亡殆尽的。”
“那这瓶子里的枝条又与枯木何异?为什么要拿水养着呢?”
那人在白袍底下发出两声轻笑,“枯木么?”
旋即又当着她的面随手把柳枝插在岸边,白净瓶中水倾倒在柳枝根部,顷刻之间长成如人高的柳树。
岸边清风动,垂枝徐徐拨水痕,投落下一处阴影。
“你看,死物本不得命,它活下来是天成的,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依旧可以生生不息,这就是天地的道理。”说到最后语气越发狠戾,气息也开始阴郁。
白绫鱼妖警惕看向他,动作戒备。
察觉到自己言语不妥,这人很快平静下来,语气恢复和之前一般轻快。
“我观姑娘如枝上薄玉,我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罢化作一缕轻烟不见影踪。
少女捧着手里绢布凝眉思索,暗道此人不知来历,说的话全无信处,自己应避之。
那摞被洗净的梅花被埋进土里,叶片繁茂,实则长势喜人,被照顾得很好。
阴司。
殿前鬼差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看这来自地上两位不速之客。
鬼使下阶相迎,“下官失礼,不知二位上仙来这阴司有何贵干。”
姜邑尘手上玉笛一收,“啊,说来惭愧,鄙人久居江南最喜烟雨朦胧之地,但今日却发现水汽不似往常飘逸,一查果然水中有异样,长江中无端溢出瘦水……”
姜邑尘故意停顿好一阵,二人一齐看这鬼使脸色青白。
“相必是九渊出了异动,我担心哪些茹毛饮血的怪物会因此重新降世,于是寻遍地上却皆不见瘦水来处,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阴司间隔在人间与九渊之中,被人利用将瘦水偷渡上来的吧。”
罔悬在一旁听了半晌,忍不住出口低声道:“你话太密了。”
姜邑尘:“……那您请?”
面前鬼使越听这话身体越是抖得厉害,跟筛糠似的,抖了一阵又自己停下来了,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开口。
“徽南君说笑了,阴司乃是判别凡人生死的重地,再不济也绝非全是等闲辈,谁有能在此处不动声色渡瘦水的本事。若是二位不信,大可查遍阴司就是了。”
罔悬冷笑一声,“来此不过知会一声,当然要查。”
短短一句让这鬼使汗毛竖立。
手里掐了个诀二人消失不见,只留鬼使愣在原地。
再当看清他们去的方向后简直要哭出来。
“那是轮回处啊!二位上仙去不得,去不得!”
阴司往下,是轮回。他们二人当然还没有蠢到去把阴曹司翻来覆去找一遍。
面前轮回似是无垠海,荧光点点,明灭有序坠入海中,这都是将要入轮回的人。
二人前脚刚到,那鬼使后脚跟着来了,被累得气喘吁吁,嘴里还不断喃喃。“去不得,去不得啊。”
罔悬瞥他一眼开口,“为什么去不得,我还没死呢,你怕我擅自入轮回求永生么?”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鬼使拿袖角擦额汗。
“那您是什么意思?”罔悬皮笑肉不笑,继而看向轮回。
“这里入轮回的人似乎比预想中的多的多啊。”
鬼使身子一僵。
姜邑尘附和,“啧,人间一日殒命者能超过千已经罕见,看这荧荧鬼火,莫约能上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