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醉云,竹影独立。
阖江柳府。
从朔州到阖江路程不远,但昨夜雨疏风骤免不了路途泥泞,故而耽搁了脚程。
柳子介拽着谢晋手腕,强行把他拉下马车。
谢晋被他拉得踉跄,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堂前,遣散堂中仆从后,柳子介用脚猛然把门踹关上,堂内暗下来只留几盏烛火。
他神色狰狞,心中忍不住气血翻涌。
谢晋无奈:“大人,这样于礼不合吧。”
柳子介失控吼道:“我他娘又不是要与你行苟且事,你说的又是哪门子礼?”
“柳大人,你我身份悬殊,草民地位卑贱,恐玷污大人府邸清净。”
“谢晋!你再敢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让人绞了你的舌头!”
谢晋适时闭了嘴。
柳子介怒气并没有消下去。“我问你,你左手上藏着什么,拿出来!”
谢晋低着头不肯,既不言语也不动作。
柳子介伸手去夺,动作粗暴地从他袖子底下拽出一把匕首。
谢晋闭着眼睛不说话。
柳子介怒极反笑。
“怎么,你是打算‘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么?这匕首面前的要是皇帝也就罢了,后人少不得给你冠个侠士的美名。可你不顾性命去杀区区一个陆寅,就为朔州百姓对你感恩戴德吗?”
“子介,不可胡言!”这话从谢晋嘴里脱口而出,他后知后觉自己直呼了柳子介名讳。
“草民失言,请大人责罚。”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句句‘草民草民’,你很喜欢跪伏在他人脚下吗?那我倒不如成全你让你入贱籍,你大可回你的朔州行乞去。”
谢晋知道他现在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
柳子介说出这话以后也后悔了,缓了好一会,强咽下心里那口气。
“这几日先住我这里,五日后要么你回朔州继续当你的教书先生,要么我同你一起下朔州衙狱。”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柳子介冷哼一声拂袖走了。“呵,觉得对不住我,但心里没后悔过。”
偌大堂前,仅留谢晋一人立于其中,目光送着柳子介出了门。
林上雀啼清,云色慢拢。
朔州府署,门外来信策马加急。
马蹄踏地笃立石阶上,上面人翻身下马急匆匆往府里赶。
陆寅立在堂前,他懒散一手托腮,一手用一杆精致小巧的木杵逗弄鸟笼中红嘴蓝鹊。
开口不急不躁:“何事慌张?”
“大人,朝中来消息,阖江司马请旨让陛下调查朔州赈灾银……”
陆寅头也不抬。“怕什么,我爹是当朝左丞相,届时自会有人为我兜底,几百两白银而已,难道还填不上么?”
“是,但据传言说左丞大人在朝堂上并没有其他动作,小的怕……怕丞相不知此事啊。”
陆寅把手上鸟食杵扔在一旁。
“那便即刻书信与我父亲,你来代笔。”
淮水神祠。
顾淮音立在供台一侧,曲着手指轻叩桌案。
毋厘面色肃然立于她身侧,虔诚道:“八百年前司主误入褚源,被亶渊器收没周身术法,后在人间再无踪迹。众人忌惮海神嬴鲛,不敢擅闯其中,也不知司主去向。”
亶渊器可容纳世间众物,为海神嬴鲛神陨后鳞片与白骨所化。
“说我在睐山上杀百人,遭天罚又是哪里传的消息?”
“我两千年来镇守淮水未敢擅自离开,这里离睐山不算远,我亲眼看见那山上天雷天火……后来徽南君把这事压下去了,连同记载的史书也一同焚了。”
毋厘声色有些嘶哑。“司主如今竟回来了……可惜您身披功德伟绩付之一炬。”
“徽南君?”
顾淮音心中倒也没多大起伏,她与徽南君一个执北一个掌南,“北罔悬,南徽南”的说法昔日在人间广传。她与徽南君也如传闻中的一样,是难得挚友。
“为何要焚?”
毋厘哑了口,他知道,但不敢说。
顾淮音摆摆手向外走去。“罢了,等过几日下一趟江南,我亲自问他。”
欲语还休,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立在原地端起从府衙里带来的茶盏。
“我来原是想问这淮水中少灵,近年淮水有异样吗?”
“近几年淮水洪涝频发,按照规律看不久之后应该归于平静了。”
抬眸望向面前白纱纷飞。
沉默半晌,摸不着边来了句。
“神像为何要以白纱遮面。”
毋厘恭敬道:“水神毕竟身死两千年,一来怕神像遭风雨侵蚀,二来若让后人日夜窥其尊容是对水神不敬。”
记忆里有个极模糊的身影,顾淮音扼腕叹息:“可惜妖不能入轮回,她品行德行是配享神祠的。”
水神为妖确是事实,但在淮水神祠里一直是个忌讳,毋厘没说话。
大道无相。
顾淮音没再坚持要观水神像,起身拂袖准备走了。
毋厘在身后唤住她:“司主入主凡人躯体恐怕事事不便,可否需要我来为您安排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