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蛰,仓庚喈喈。
几声空雷穿林,惊散了连绵几日的黑云,落日熔金,山中草木竞相葳蕤。
山腰处马蹄声沉沉。由远及近,恍惚中看清来客。
前面马车在崎岖不堪的路上行进的有些艰难,时深时浅的留下两道印迹。
车中江守君官服整齐,正是赶赴楚州上任的新郡守。
京都与楚州相距甚远,现在正值惊蛰早春,天色暗得出奇的早。眼前出师不利,行伍没算好时间,没能在天黑前到达驿站。
荒郊野岭,江守君下车立于矮山头,望着西侧欲坠下峰峦的红日皱了皱眉,不得已吩咐一旁随侍先行整顿下去。
山中无避处,野外豺狼多,远眺中在红日照及的山谷里看见了几簇零散房屋。随侍中有些上了年纪,身骨大抵是经不起这般摧残的。
他不忍心,又不愿劳烦他人。于是先征了一匹马想前去看看是否能借宿。
莫约半个时辰不到,方才还照见满山的亮光一寸一寸向这山脚暗下去。野处森森,甚至难闻虫鸣,出乎意外的是,他按照原定的方向寻去,却没找到一户人家。
眼见天色已晚,他心里着急赶回去,上山坡时只顾心惶乱了手里缰绳,一个踉跄连人带马栽下山去。
失重的不安让江守君忍不住阖上眼睛,“山中碎石奇多,这一遭不死也该半残了吧。”江守君心中认命的想。
耳畔闪过的是马的嘶鸣声,碎石与他擦肩而过随后骨碌碌滚下深不见底的山谷。
下落途中腰上一重,不知被什么东西截了一下,随后又重重坠地。
他砸在地上晕过去,也再没力气躲开落下来的碎石。
等江守君醒来时圆月已经高悬,毫不吝啬的将清辉洒落,将深山点缀得格外静谧,月色攀上他的肩颈,好似在安抚他。
他却丝毫不领情,只顾着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有多余的伤口,发现除了满身尘土以外竟奇迹般没被落石砸中。
江守君勉强起了身,顾不得拍落身上灰尘就向几尺外躺在地上的马走去。可惜那马没有这么好命。
这马早就僵硬不动了,两条腿被砸断变形森白腿骨从伤口中横插出来,背脊上是被利石划开一道道深不可查的口子,然而真正致命的是腹部,被尖锐的木桩直直刺穿。
血流满地,眼睛被眼前惨状刺痛。
可惜江守君是个木讷的,没打算更没气力把它埋葬了,只能勉强走过去将它未得瞑目的眼睛合上。
悬崖陡峭,旁边无路可以上去,恐怕唯有绕过面前的林子方能找清回去的路。
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或许就有相隔几里外的野兽闻见血腥正往这里赶来。于是抬腿扎进了无垠的山林里。
林子树木杂多,密不透风,不见天日,可谓渗人。
大约是久驻看马的缘故,他现在看什么都是猩红一片。好容易从如盖的林子里走出来,面前密密麻麻的灌木林里竟还有口水井。
正巧嘴里干渴,江守君欲俯下身子去用手够井水,夜中水色深如墨玉镜,将他的倒影悬在水中。
身后是天上圆月。
忽而察觉不对劲,哪曾想,再往向水中月时,只一眼就将他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
才是皎洁高悬山顶的明月,骤然黑云四起,恍惚间被染上不寻常的血色架空于苍穹之上,方才所见猩红原是月色所致。
更诡异的是,井水中模糊朦胧的圆月竟然浮现出五官,依稀可辨“凤眼”,“朱唇”……江守君没敢看下去,那张脸正勾起嘴角对他笑。
他惊叫出声软了腿倒在地上,不敢再看。身上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瘫在井沿边止不住大喘粗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一阵的山风吹过来,林间新叶如悬着的帷布般猎猎作响。
忽而耳边被人轻呵了一口冷气。
风声停住,周遭如静。
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江守君捏住袖口的手心盗汗,只能勉强迫使自己不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