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晌午,日头大的吓人,田野里的庄稼在烈日下耷拉着叶子,土地被晒得干裂,田垄里和屋舍外不见一人,只大片大片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没个停歇。
位于黄淮流域,开封府商水县黄寨镇的小集村正是歇午晌的时候。
日头烈,人在太阳地里干活干不久,还容易受暑气生病,不如在屋里眯一会儿,等日头下去一点,再去田里劳作。
小集村村头刺槐树旁的老谢家,这会儿全没有心去歇午晌,皆因大儿媳妇周氏正在生孩子,一家子都在等着。
“生出来了,是个千金!”
稳婆抱着粗花棉布包裹着的襁褓快步走出产房,堂屋里的谢老娘原本正靠在松木椅背上,眼皮耷拉下来,眼睛半闭不闭。
听到这话瞬间惊醒,瞧着襁褓里红通通皱巴巴的女娃子,实在是不喜,一张老脸垮下来,一把将递到眼前的小婴儿推开。
“什么千金,不就是个赔钱货,这周氏也是没福气,白给她好吃好喝供了十个月。”
今年正四十的谢老爹本也坐一旁抽着旱烟等着,听见稳婆的话,看也不看一眼襁褓,放下旱烟,回屋里歇着去了。
谢大头看他爹显见也是不高兴,愈发不敢开口反驳他娘,只坐在一旁没个言语。
何况他自己也是有些失望的,但这时却是不好再火上浇油,不然倒霉的是自己。
谢老娘比谢老爹大上三岁,已是满脸皱纹,板起脸来愈发显得苦相,见无人接茬,赌气般把准备好的喜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塞到正抱着孩子的稳婆怀里,也不管会不会砸到襁褓中的孩子。
稳婆估摸着怀里喜钱的重量,瞬间笑开花。
虽说这谢老娘说话刻薄,但俗话说拿人手短,且这谢老娘头戴一支菊花式样的银簪,显见在小集村家底已是不薄,为以后计,还是不得罪人的好。
故这稳婆秉着“和气生财”的道理,对着谢老娘满是褶子的脸,硬是捧出一句:
“这孩子会挑时候出生,正晌午出生的,运道好着呢,老姐姐,我看您家啊,肯定会越来越旺啊!”
二婶陈氏正从灶房里端出一碗鸡蛋汤往产房走,听到稳婆的话,也接了一句,“娘,女娃好,你看看隔壁大壮家的大丫,既能帮家里干活,还能照顾弟弟哩。”
谢老娘斜着眼睛瞅一眼怀孕五个月的陈氏,本懒得接茬,但闻着这鸡蛋汤像是放了香油,一下跳起来,冲陈氏撒气。
“你做鸡蛋汤我都不说了,但你这鸡蛋汤还放了香油?我看你是皮痒了,香油你都敢偷用!哪家的媳妇是你们这样的,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陈氏本就有些怵谢老娘,想着大嫂刚生产身子虚,一点子香油谢老娘应不会说什么,就放了些,万没想到谢老娘直接发作,搞得自己进退两难,不知道这鸡蛋汤到底该不该端去给大嫂。
恰好这时谢二叔从外面回来,解了他媳妇的围,“快给大嫂端进去,顺道看看大嫂怎么样了,等下这鸡蛋汤也给咱娘端一碗来,给娘也补补,一点子香油,咱家还是吃得起的。”
陈氏小心翼翼的瞅一眼谢老娘,看谢老娘正给一身热气的谢二叔倒水喝,没空搭理自己,忙不迭的进了屋。
谢二叔喝了他娘给他倒的水,仍是热的不行,黑色斜襟麻布短衣早被汗液浸湿,汗涔涔的贴在身上,瞧着甚是难受,又拿起桌子上的扇子给自己扇风,才算爽快一些。
谢大头看他娘不多说什么,忙也示意稳婆把孩子抱回房里去,自己去灶房端来碗鸡蛋汤,给他娘细细喝着。
周氏这会子已是被清理干净醒了过来,听着外头谢老娘大呼小叫的声音,已是有些惴惴,又见丈夫谢大头迟迟没进来看自己,知晓丈夫怕是也不满意,心下更是添了三分伤心。
且说这周氏是隔壁后胡村的姑娘,家里是做豆腐的,在村里勉强能糊口,又因着家里有弟弟读书,家境确是比不上谢家。
但因自个长得好,又勤快能干,有一手绣娘工夫,平日里能做些绣活卖了钱补贴家里,是十里八乡的香饽饽,于是被媒人介绍给谢大头。
谢大头人高马大,长的也不赖,又在镇上当建房子的匠人,两人被媒人撮合着见了几面,家里面也都互相满意,半扇猪,五两银子的聘钱,两人就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如今算来,两人也不过成亲一年多,仍是小夫妻两个蜜里调油的时候。
平日里谢大头自己事事以爹娘为重,周氏嫁过来以后,谢大头对周氏也是如此要求。
本朝崇尚孝道,且谢大头去镇上做工,是家里给找的关系,故谢大头平日里最孝顺爹娘,是外人眼里头顶顶好的大孝子。
谢老娘头上的簪子就是谢大头当学徒时攒的第一笔钱买的,足见谢大头的用心。
虽则周氏看到谢大头对爹娘比对自己好,且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心里也觉得不那么得劲,但周氏细细想来,孝顺父母也是应当,俗话说子肖父,以后自己的娃儿也好有样学样,孝敬自己和谢大头。
平日里谢大头多在镇上做工,回家时又要帮忙下地里干活,还要挑水砍柴,实则跟周氏相处时候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