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红的十二单铺了一地,早春的夜里下起了冷凉的绵绵细雨。
她看见艳红的血从地板上蜿蜒出来,流到了门边,那黏稠的液体渗过木板的缝隙,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滴滴答答滴落的水声。
那声音到底是屋檐上落下的雨水还是血,已经分不清楚。
早春夜里,空气中是潮湿的水汽和浓稠的铁锈味。
当时她的喉咙因为害怕而涌出了一股腥甜气来,隐约中,屋里,那具失去头颅的身体软绵绵地匍匐在地,已然是一块了无生气的肉块。
她的堂哥气喘吁吁地撑在被褥中,很快发现了她的存在。
他在挣扎间握住了那把斩断医师脑袋的斧头,那双望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闪烁着骇人的红。
晚风吹过了她的背脊和脖颈,从脚底蹿起了寒意,屋檐下有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下来,沾湿了她的眼角,也晕红了她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
过去的她吓得脚软,根本没力气逃跑,就算尖叫求救,不会让她出去的下人也不会立马赶过来,所以,她只能哭着对她的堂兄拼命求饶,她说,对不起,我不会说出去的!请你放过我!哥哥!我不会说出去的!
但是,如今,在梦中回顾这段记忆的明日朝,却慢慢地走了过去。
“哥哥,你想杀了我吗?”
她这样问,然后拿起了屋中尖锐的灯杵,以飞快的速度刺穿了对方握着斧头的手。
凄厉的尖叫顿时响起,又被硬生生地咽下,少年手中沉重的斧头落了地,她的堂哥孱弱地趴在被血染红的被褥中,握住了自己不断流血的手。
她说:“你很想杀了我吧。”
就此,所有的情绪都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破碎开来,她听到了臼齿被咬碎的声音,暴戾的怒火涌上对方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但他看着她的眼睛也同时染上了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对此,明日朝居高临下地捡起了那把染血的斧头。
……啊,真奇怪。
她想。
当年他明明病成这样,明明看上去那么弱,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他?
因为他想活下去的欲望那么强烈?
强烈到让人害怕?
可是,这样贪婪强烈的欲望她原本也有啊。
为什么只能她被杀呢?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她目光一凛,在梦中用尽全力地挥起斧头,狠狠地砍下了他的脑袋。
当四周彻底静下来的时候,一缕火焰突然从被褥中的尸体里蹿出。
她没有理会,而是冷若冰霜地拖着那把斧头开始往院外走。
她寻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去到了家中的主殿。
血色随着她前进的脚步蜿蜒一地,她在主殿门外的长廊上率先看到了自己的姨母。
对方被她手上的斧头骇到,发出尖锐而嗔怒的怪叫,就算脸上是难掩的恐惧,就算是在梦中,她依旧如同过去那般,对明日朝发出了不堪入耳的怒骂。
她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对养大自己的恩人挥刀吗?!你个贱人!我就知道你和你母亲一样是个疯子——!!
那样的声音很快和她死沉的身体一起,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落下去,摔在了地上。
取而代之的,是明日朝这样寂寂的声音:“姨母,你对我的愤怒一如我对你的,我过去总是劝藉自己不能对你生气,因为我当年无力改变现状,但我现在明白了,嗔怒不可或缺,愈是温顺,就愈会被您贱踏,弱肉强食,我不强势,一再地害怕您,向您让步,您就对我愈发的得寸进尺。”
末了,又是一缕火焰从对方被开膛破肚的尸骸中升起。
明日朝猛然拉开了绘有花羽鸟雀的格栅门,上边被她姨母的血溅得刺目淋漓,主殿里边正兵荒马乱,家中的长辈惊恐地看着她推门走来,片刻后,屏风翻倒,鲜红的血溅上盏中的清酒,属于宾客的惨叫此起彼伏,最后定格成一片死寂之色。
她走向最后剩下的三人。
其中一个,是她的父亲。
他还是神官的装束,手中握着一把退魔刀,挡在剩下的两个人面前。比起周围的人,他的反应相当平静,就算如今被她劈毁了半边身子,也依旧是记忆中严肃得不苟言笑的模样。
“我知道您更擅长箭术,您原来当年也来到了这里。”她笑道:“我还是后来去嵯峨野宫后听人说的才知道,我一直很想问您,您当时隔着门听到自己的女儿在门外被别人掌掴时,您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垂下了眼睛。
毫无疑问,这个作为神职者的男人在过去违背诫律动了情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且数十年对她和她被囚禁的母亲不闻不问,宛若陌路。
他隐瞒得很好,她的母亲也是,当年宁愿受尽众人所指,也不愿吐露半句,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人生,也要为他诞下她这个错误的孩子。
在当初将他逐出嵯峨野宫前,她曾问过他,您爱我的母亲吗?
他没有言语。
她又问,您还爱我的母亲吗?
他依旧没有回答。
她最后问,您爱过我的母亲吗?
他终于回答了,他说,我爱过她。
言毕,他又问,你恨我吗?
为什么要恨您?
她反问。
他陷入沉默。
她平静地说,我自小就没有父亲,身边从来没有像您这般年长的长辈教导我、保护我,类似于「父亲」的角色在您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您严厉,不苟言笑,看上去总是不与我亲近,但是您一直以来殚精竭虑地教导我、规劝我、辅佐我,所以我内心十分尊重敬爱您,正因如此,我很庆幸在自己还没彻底把您当成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去爱戴前,就知道了真相——我对您而言,是惩罚,是过错,是苦果,但惩罚就要承受,过错就要弥补,自行的苦果也要咽下,请您依照规定离去吧,我庆幸自己在对您滋生出更多的爱与恨之前就已经止步,今后,我将不再与您相见,我们之间是爱是恨,还是冤债或孽缘,都到此为止吧。
她当时那样说,但如今却还是对他挥起了斧头。
她说:“对不起,我又说谎了,我当时知道真相后其实也是恨过您的,我恨您东窗事发后竟还能傲慢地以一个父亲为女儿着想为理由,厚颜无耻地站在我面前,我恨您对我的教导竟全然是出于那么自以为是的理由,我恨您自私地妄图掌控我,更恨您十几年来对我和我的母亲那么残忍的忽视!”
高亢的尖叫随着倒地的尸体响起,她的脸上溅着血,望向声音的主人。
灯杵上的油灯燃起青烟。
暖色的光影摇摇曳曳。
她看着在场所有人中最为尊贵的人。
她柔软地笑了起来。
“殿下……”
她还是叫他殿下。
记忆中的少年还是那么青俊,那么年轻,她仿佛还能想起春日的阳光和清风拂过他的鬓发和面颊的光景。
但如今,她却对着跌坐在地上的人影哈哈哈地笑起来,说:“原来,再尊贵的人面对死亡时恐惧的样子也这么难看,我当初为什么会非您不可,真是令人费解!您因为我的脸而怜惜我,又说我不懂爱而抛弃我,您停留于表面的爱当真是廉价自私的过分!”
但是,说完这样的话,她并没有立即杀了他,而是将目光移向了他身旁的女人。
这一次,她的目光倏然变得温和起来。
她弯身,用另一只不握斧头的手轻轻抚上对方遍布恐惧的脸庞。
她轻声说:“姐姐,我爱您,我真的爱您,您曾经是我的英雄,但是,即便在这场梦中,我也将再次夺去您的幸福,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骤然劈开了身边那个男人的脑袋。
温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她的姐姐在一旁如同被掐住喉咙一般失声濒死的鸡,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日朝用指尖拭去了对方脸上的血液,但是,没有擦干净,而是沾了一手的白|粉。
眼泪打湿了粉饰的装容,明日朝看着她已然被泪水糊成一团的脸,愧疚的目光从对方上一道浅浅的疤痕略过。
明日朝夺过她父亲手中的短刀,干脆利落地刺进了她姐姐的心脏里。
她说:“姐姐,是您教会了我——有时候,对不幸之人,不可怜悯和同情,我曾经怜悯您生得平平无奇,无法得到心爱之人的垂青,现在想来,我是何等的傲慢,明明是我让您如此不幸,明明是我害您的心如此痛苦……我知道您嫉妒我,但是,我其实也很嫉妒您……我嫉妒您生来拥有一切,您拥有地位,拥有尊贵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您拥有姨母和姨父的爱,您拥有来自家人的爱……每当我看着您在阳光中光彩夺目的样子,每当我看着你们一家人欢笑美好的样子,我都好羡慕,好嫉妒……”
“……”
主殿里最后的一丝烛光燃尽。
缥缈的白烟升起。
长明的光影在雨夜中蜇伏下去,黑暗像轻柔的纱雾般笼罩下来,安静地掩盖满室的尸骸。
与此同时,三缕颜色各异的火焰从最后的三副尸体中燃起。
它们连同前面的两缕一起,像拥有生命的火光,绕着明日朝舞蹈。
“对了,还有一个……”
她喃喃自语道。
春雷乍响的雨夜,她拖着繁复的十二单,扔掉斧头,独自穿过了无烟火的寝殿长廊。
廊外被雨和风打落初绿,花花叶叶落满了院子的一方,有些飘在了浑浊的水池里,又被雨滴打入池底。
她轻轻拨开一簇延伸至檐角的枝条,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被血染红的振袖,然后在雨中推开了一处偏院的门扉。
“母亲……”
她这样呼唤院中的人。
“这是我最后叫你母亲了……”
她一边走,一边这样说,最终在一个女人的面前站定。
她用双手缓缓掐上了对方纤细的脖颈。
“母亲,我的存在当年一定令您相当痛苦吧,不惜遗忘我也不愿面对我这个女儿,忘记我后,您有变得快乐一点吗?我从您的生命中消失后,您有变得轻松一点吗?”
她的双手缓缓收紧。
意外的,对方没有一丝一毫地反抗。
对此,她先是呆愣,随即目光粼粼地笑了。
她说:“我其实,已经忘记您的样子了,我度过太长的时间了,母亲,您的声音,您的一切,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您一定是笑着的,就算是现在在这个梦中被我这样对待,您也一定如记忆中那样,温柔地笑着吧……如今,忘记您,让我感觉很轻松,也很快乐……但是,我依旧想请求您,能请您再次赐予我生命吗……”
回答她的是骤然垂落的手臂和最后一缕从对方身躯中升起的火焰。
明日朝笑了起来。
她自嘲道:“没想到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我最深的梦魇还是你们……”
言毕,她在逐渐变大的雨幕中朝院外走去。
眼帘被满目的雨水浸没,在跨出家中大门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偌大的宫殿里传来熟悉的哭声。
犹如鸟啼一般脆弱的、属于过去的自己的哭声。
心脏的位置倏然就变得疼痛起来。
——别下了……
明日朝想。
不要再下雨了……
她快要看不清路了……
她这样想,但她还是不断地走,不断地往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对身后跳跃的六缕火焰说:“我知道,你们一直试图窥探我的记忆,左右我的思想,你们想要支配我,占据这副身体,我也一样,我比任何人都想支配你们,因为你们既已存在于我的身体里,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想了解你们。”
伴随着这样的话,她突然朝春夜的大雨张开了双手:“通晓罪恶的恶神啊,你们潜藏在我的身体里,比任何人都熟悉我一直以来的痛苦,也定是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恶的一面,我其实自私、冷漠、懦弱,善妒,傲慢……你们已经看到了我心中最深的梦魇,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我曾经作为人类的这颗心产生了罪恶,还是你们作为罪恶塑造了现在的我?”
如同拥抱一个无形的影子一样,她在那一刻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们一边愤怒自己被天照大神作为见不得光的罪恶抛弃,一边又为自己蹂躏肆虐她所创造的这个人世而欢喜,我曾经以为你们在黑暗的神狱中想要的是自由,为此,我十分困惑你们为什么要选择被禁锢在这副身体里,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我或许能理解你们……不,我应该比任何人都理解,当我再次回想起自己被关禁闭的过去时,我终于明白,你们其实就和过去的我一样,想要的或许不是自由,而是公正。”
她的笑容轻盈明快得没有任何重量:“想要公平地、合理地存在于世间。”
“不应该被抛弃,不应该被克制,不应该隐忍,不应该被讨厌,不会被驱逐,而是像自然而然存在的太阳一样——自己所代表的罪、自己所拥有的生命,自己的一切,能被允许公平地、合理地存在于世间,就连选择我,或许也只是因为我曾是天照大神的斋宫,应该同样公正地侍奉你们。”
她真心地、饱含宽容地说:“如果这真是你们所求,那我这副身躯就献予你们吧,我承认你们的存在,请你们作为天照大神的另一半支配身为斋宫的我吧,为此,可以请求你们在最后将神之名讳告知我吗?不是天照大神的,而是你们自己的——独属于你们自己的名字。”
就此,那些火焰突然在大雨中逐一地跃过眼帘。
恍惚间,她似乎又站在了伊势神宫的石阶下。
她看到颜色各异的火焰沿着前方长长的石阶分成两边,通往其上的鸟居。
所有降落的雨水在一瞬间停滞,扭曲,然后化作无数的金光流动、轮转,如同盛大璀璨的星轨一般,镶嵌在了高高在上的尽头。
与此同时,那些火焰就像虚幻的泡泡一样,破裂开来,交织着向上方蜿蜒而去。
对此,她像接受神谕所召一般,拖着繁复沉重的十二单,一步又一步地踏上了那些石阶。
她听到了来自天上的、遥远而庄严的声音。
她仰头,看到了前方尽头的光景。
她知道,在前方等待她的神明,不会再让她感到寂寞和哭泣。
【吾乃嫉妒之恶神,持国天……】
【吾乃贪婪之恶神,野椎神……】
【吾乃色欲之恶神,迦摩天……】
【吾乃暴怒之恶神,魔罗王……】
【吾乃傲慢之恶神,一言主……】
【吾乃懒惰之恶神,难陀神……】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祂们的样子。
巨大的树影,缭绕的云烟,轮转的星光,灼灼的火焰,涌动的潮水……那些不尽相同却又盛大而生动的光景如同漫天的极光一般交织重叠,在她的梦中流动构建出璀璨而夺目的光华来。
她不禁惊艳而赞叹地笑出声来,像是要迎接拥抱祂们一般,于神明的垂怜注视中,在朱红的鸟居下,安静地闭上眼,虔诚地献上了自己的身体。
“原来,你们竟是如此美丽……”
……
她走出神狱大门的时候,属于太阳的光芒差点晃花她的眼。
前方,令人闻风丧胆的高天武神伫立在天梯的尽头,透过他身上威严的辉光,她看见他身后置于云端之上的高天原,雪白的云雾缭绕,巨大而庄严的太阳女神神像以三面吊垂的姿态悬浮于高天之上,肃穆地拥簇着神座所在的那片神殿。
世界的尽头,有不可直视的日轮镶嵌在苍穹边缘,涌动的云海飘浮在脚下,一座巨大的天平高悬于神殿之上,黑金的天地处刑神被雷光萦绕,怒发冲冠,面容冷峻威严,在通往审判之地与行刑之所的云梯下,朝她伸出了手。
“明日朝。”
他冷淡又轻声地唤起这个属于人类的名字。
“你的审判之日已至。”
对此,她站在神殿高台之上的边缘,突然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须佐之男,雷霆风暴之神祗……”
底下烟雾缭绕,众神的眼目却从云层之上浮出,有狂乱的风从尘世下掀上来,她漆黑的长发纷纷扰扰,尽数地掠过微微眯起的双眼。
她阴柔地说:“天照的高天武神竟是如此天真……”
伴随着这句话,她向后倒去,放任自己的身体从脚下那片神殿所在的高天之上跃下,就此,他瞳孔微缩,肆虐而狂暴的雷鸣随之从天上向她落来。
但是,她发出了高亢又尖锐的笑声,那些如同畅快又无畏的声音被自下而上掀起的飓风吹散,她看到了天地间有盘旋而来的巨蛇替她挡去了那道撕裂云霄的雷击。
【明日朝……】
与此同时,那样的声音又在呼唤她了。
有巨大森白的蛇骨从地上漆黑的裂缝下升起。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妖鬼攒动,如春草一般疯狂滋长。
黑紫的瘴气像汹涌的浪潮瞬间在苇原中国间翻飞弥漫,不属于此间的蛇神之力拥有腐蚀生命万物的力量,于盛大的太阳下,依附着蜿蜒盘旋的白骨,构筑出了通天巨蛇雪白的血肉。
在那之中,风卷云涌的天地之间,有飘浮的影子像一片轻盈雪白的羽毛,仰头,迎着金黄耀目的太阳和雷光,朝她坠落的身影张开了双手。
【明日朝……】
那样的声音带着独属于八岐大蛇的笑意,在尘世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明日朝。”
伴随着那样的话,无数道撕裂天地的巨大雷枪从天上像刀斧一般,形成禁锢的囚牢之势飞速落下,一时间,狂怒的惊雷震响山巅云海,地上的妖鬼顷刻化为灰烬,不绝如缕的哀嚎疯狂响起,天上翻涌的白云化作劈散的乌云,众神之目在响彻天地的雷鸣中受惊般地隐去。
取而代之的,有怒发冲冠的神明降临,天空中所有的闪电都汇聚到他的手中。
他于高天之上冷冷地垂目。
【神高居于天,罪人关入地狱,这是天地之初的法则!吾名须佐之男,为天地刑罚所生之行刑神!】
【罪神八岐大蛇,你的天刑已至!】
回应他的是八岐大蛇将她拥进怀里的身影。
“连罪人都看不住的行刑神吗?”
不带多余情绪的笑声轻飘飘地从喉咙里里溢出,他紫罗兰色的蛇瞳望向天际:“不过也很正常,她的灵魂本就属于我,就算是高天原,我也随时随地都能夺回她。”
“不,八岐大蛇……”
怀中的声音突然这样说。
她……不,应该说是“她”才对。
“她”脱离他的怀抱,飘浮于半空中,发出了嘲讽的嗤笑:“那个人类的灵魂与意识已经归属于我们了,八岐大蛇……”
冰冷妖异的蛇瞳微动,抬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落下。
他覆盖着蛇鳞的、尖锐的五指突然掐住了“她”的脸,将“她”近乎粗暴地拉近。
锐利的指尖陷进柔软的肌肤,在瓷白昳丽的面颊上流下几丝艳丽的血色。
浅薄的唇线又扬起,银白的发梢在狂乱的清风中拂过额心的神纹,青年之姿的蛇神微微眯眼,俯瞰下移的瞳孔嵌在阴郁的眉骨之下,掀起的眼睫上却流动着一种冰冷圣洁的白。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那张脸。
“那是我的东西,六恶神。”
【不。】
这样回应他的声音并非“她”本身。
【那并非属于你的,而是吾之斋宫。】
那样庄严而肃穆的宣判来自于高天之上。
乌云翻涌的苍穹之中,象征天照大神的日轮光芒万丈,自雷霆风暴之神身后无悲无喜地浮现。
太阳女神置于眼前的八咫镜映出尘世之中的一切。
【邪神八岐大蛇,你罪责深重,伏诛之日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