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道似无晴却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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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高悬,日升月落,海水翻涌成金,拨醒远处几点白帆,迎着风,摇摇晃晃地游出天地港。潮起沉浮,连成一排灿然的银花,穿过万顷碧波,开在近岸的细软砂砾上,声声不息,汩汩?不灭。
涛声依旧,只是观潮人的心境已然不同了。
定是昨日那杯龙泉府的奶茶,一杯下肚,便落得个彻夜难眠,久违地让她在这个赛博大唐里,重新体会到了睁眼到天明的滋味。
说好的现代奶茶会才有的“科技与狠活”呢?怎么这里的纯天然手作饮子,喝起来依旧这么顶啊!!
半晚,思绪纷飞,睡不着,亦不忍叫醒“怀民”,她索性离了广陵邑一路瞎溜达,不觉,再回首时,已站在了侠客岛的港口上。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刻夜深人静,偶有渔火几盏,随明灭的波光零星起伏,像坠入人间的辰宿,散落东海,静谧而安详。
其实,天上飞的也不一定是乌鹊,更有可能是海鸥(蓬莱除外);岸边闪烁的不一定是渔火,而是游戏照明的环境光;她所在的,更不是烟火人间,而是一座由数据围成的樊笼。
数据捏就的形骸是不需要休息的,只是人需要睡眠,需要调节,需要整顿,那么她便按原来那般作息,同过去那样思考。
她是一个人,她要活得像一个真实的人。否则,当时间一长,记忆模糊,到最后便甚么也不剩了。
那她,还是她吗?
一袭黑影滑过,定睛一看,不知是谁家狸奴悄悄惦记上了挂在岸边风干的咸鱼,趁夜色正浓,偷做起贼来。奈何,因技术不到位,跳不上杆儿,硬是半晌都没蹭着一点,反将头撞在了旁边门柱上,急得嗷呜乱叫。嚯嚯,瞧把孩子给馋成甚么样了——
鱼没吃到,口水就先流了一地。
猫师傅你不行啊,猫师傅!缺点技巧够不着,还缺脑子吗,后撤,上墙,蹬腿,扑过去,借着冲劲儿把咸鱼架弄倒啊你,都叫成这样了,还怕整出更大动静吗?!
这狸奴也是个胆大的,拖着问号状的尾巴,摇头晃脑地贴了过来,叫声愈发谄媚。
竟然还懂得求助!看来笨虽笨了点,还没蠢到无可救药,只是愚钝的小猫咪还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你小喵咪吃不到鱼,关我姜藏锋什么事呢?我可不会帮你,毕竟你是我今夜难得的趣味,而且,我讨厌鱼腥气。
她颇为嫌弃地后退,斜伞将脚边的夜猫子支开。
一支一躲,一挑一落。
这狸奴还就地玩了起来,这是把她的海月骨当逗猫棒呢!
终于,她忍无可忍,掐住它命运的后颈皮一把捞起,霎时,对上只流泪猫猫头。
哦,原来是我家的啊。
之前吐槽的话,撤回,全数撤回。
她竟不知,这初生灵智的宠物,竟可以跑这么远,球球,说你是大唐第一跑酷先驱也不为过啊!可这到底是循着她的踪迹才溜到侠客岛来,还是你每晚都这么锻炼,才从不像别家小猫那般闹腾呢?
她隐隐触碰到了真相。
看来,今夜,收获颇丰。
嘿嘿,不过既被我抓住啦,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不听话的小猫咪可是要被姨姨吃掉的!
下一秒,她关上了嘴巴。
咦——不行,她还是讨厌鱼腥味。算了球球,一边玩去吧。咸鱼是不可能喂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想吃小鱼干,找那位去。
放下狸奴,她沿着海岸线,重新走回战场区外的破草棚,最初她从这个世界醒来的地方。亭内的孔媛和柳小刀相比白日,更似木胎泥塑,早早地停下了运行,暂歇接引人之责,静待天亮后的重启。
夜里寒凉,簌簌地刮着陆风,透过这座靠四柱撑起的观海亭,拂动莹蓝色的海。
她轻拢衣衫,扶摇腾起,飘飘然地点在金黄的亭顶,后熟练地就着倾斜的弧度倚下,再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贴合躺靠在松软的茅草上,待双手叠放,稳支住后颈,方把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张微醺的摇篮。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美极,人醉了,连罔象也觉着真,却不知天上月,不过水中月,误此间人,梦一场镜中花。
梦醒来,方觉寒意森森。
一团毛绒绒,温暖了她的肚皮,驱走凉意,她腾出一臂,环住球球,背着风和狸奴抱团取暖。
原来你也是能跳这么高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引动胸腔震颤,却因顾忌吵醒小猫,竭尽克制,终是忍住了声。
原来从不是家猫笨,倒是她忽略了它的心思,也是,初生灵智尚且如此,何况那灵智健全的呢。
猫是一种冷漠、敏感、独立、孤傲的生物,善单打独斗。有着坚定的目标,从不多管闲事,像猛兽,却不比猛兽刚直,能屈能伸,遇上强敌贯会服软,钻进沙里做起土拨鼠,私底下却直接给人记上小本本(猎杀名单√)。等再探出头来,发现对手遇袭,便呲出银光利爪,狠狠地划上一刀,顺便再踏上个几脚。
猫也是种活泼、黏人、机敏、傲娇的生物,一旦将目标对象划入势力范围,便会时不时地晃悠到跟前确认两脚兽状态;它赤诚、热烈,爱调皮,爱撒娇,最爱忙里偷闲,晒着日光浴打盹,懒洋洋地翻个身将肚皮掀开,毫无防备地晾出最柔软的地方央求同伴挠痒痒。
怎么办啊球球,她拿这种小猫咪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还小,不许学他,更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