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十六,不是。”
从来楚添辛都喜欢点着灯,哪怕最后总会依着抹不开脸的季庭泰灭到只剩几盏。
第一次,季庭泰看不到一点点光。
他不怕黑,此时却没由来地心慌,心痛,挣扎着去摸索楚添辛。
“十六?十六,你在……啊!”
破碎的心一片片落在他颈侧与锁骨,烫意刻骨,几乎烙印进魂灵深处,永世难忘。
他颤抖着伸手抱住他。
“哥哥错了,十六,哥哥错了……”
知道楚添辛满心怨意,季庭泰没有反抗推拒,只默默受着。他本以为这次不再温柔的君主会暴戾粗鲁,让他狠狠记住教训,让他不敢再犯。可最后,唯有心口处有个不浅的牙印,甚至不曾破皮。至于身上,顶多是长久未承雨露而稍有不适。
他看着缩在怀中熟睡的爱人,眼尾泛酸。借着黎明的光,季庭泰很容易就看见他红肿的眼睛与干涸的泪痕,看见他憔悴的容颜与掺杂白发的青丝,渐渐,他看不清爱人的模样。
“对不起……十六,对不起……”
对于昨夜情动缠绵,楚添辛没有丝毫表示,仍在心里幼稚地同他赌气。反倒是季庭泰,一反往日躲懒,即便略有不适也不说,撑着身子起来服侍他盥洗更衣——
正如从前楚添辛对他,事无巨细,亲自操持,不肯假手于人。
他执梳,收拢凌乱墨发,一下一下梳顺。
他动作轻柔,只是翻出那几根白发时,仍不免难过,动作凝滞。
楚添辛透过铜镜去看他。
“怎么了?”
他沉默,拢拢发丝,将白发藏起来。
“十六有白头发了……”
“兴许是朕老了。”他毫不在意,语气淡淡的,“皇帝也是人,会老,也会死。”
“不要死。”
“……”
“不要死。”
楚添辛别开眼:“老了就会死,活着反而碍眼。”
“我们还没有一起出去玩,我们说好的。我想陪你,不止在这里。能不能不要死?”最后,他小声乞求,带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
“……”
季庭泰如往常一般去尚书房授业,午时跑去天乾殿服侍楚添辛用午膳,见缝插针蹭两口吃的充饥,一刻不歇就赶着来喂他用药,哄他午睡。
待楚添辛一觉睡醒,季庭泰已经不见了。
问过才知,在他醒来前一刻,季庭泰就赶着回尚书房了。
“……”
楚添辛洗了把脸,命人换了熏香:“召闻虢,朕在延阳殿偏殿见他。”
“陛下今日气色好多了,莫非有喜事?”
楚添辛不咸不淡看他一眼:“傅栾云回京,朕想你去接手,算喜事吗?”
“陛下信任,当然算喜事。”闻虢笑着,又落一子,“只怕傅将军舍不得。”
“他若真舍不得,一辈子守在那也不错。”楚添辛淡淡道,摩挲着指尖黑子。
闻虢听出他未尽之意,收敛几分,试图挽回:“傅将军辛苦,是该回来,臣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
楚添辛不说话,吃掉几颗棋,信手接过茶盏浅啜。
闻虢见状,不再多言,有一下没一下陪他唠两句,不过浅谈,点到为止。
“陛下。”
“嗯?”楚添辛端起冰盏舀了一匙。
闻虢看看手边泛着丝丝沁凉的冰盏子,看看随意吃喝的楚添辛,忍不住开口:“陛下龙体有恙,这冰盏还是不用为宜。”
“闻太尉已经老到吃不动冰了?难怪嘴也碎了。”
“臣下有罪,请陛下降罪。”
“……”
楚添辛一手托腮,眼观棋局,一手捏着一颗棋子,一顿一顿敲击棋盘,玉石碰撞,清脆透亮。
“臣下知罪,陛下息怒。”
“咔哒”一声,子落棋盘。
“闻虢,该你了。”
闻虢松了口气,叩首谢恩,颤颤巍巍伸手,勉强稳着神下了一子,引得楚添辛笑出声。
“你看你,从前教朕的都忘了?”
“臣老了,记性也差,陛下春秋鼎盛,输给陛下实属正常,陛下莫笑话。”
楚添辛笑着收拾棋局:“朕考虑不周,忘了太尉到了年纪。吃不惯冰盏,朕让他们上碗绿豆百合?”
“吃得惯吃得惯。”
闻虢赶紧端起来猛吃一口,打着哈哈。
“如此殊荣,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臣哪舍得推辞?”
楚添辛摆明不高兴他插手他与季庭泰的事,因着过去的情分才给他两分面子,莫说一碗冰盏,就是一碗鹤顶红他也得吃。
若不接这个台阶,只怕仕途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