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萦神色还带着一点紧张与肃穆,就显得这件事情格外滑稽。
“自然是我瞧见的。沈君寻常与罗君通信吗?”
这问题可太戳人心窝子了,沈流至今还不知道罗雪尽在哪里鬼混,只好悻悻道:“最近……倒没怎么通信。”
李萦一拍大腿:“那不就是了!”
“我们之间自不需要靠几份通信来证明什么……”沈流看着李萦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下莫名小小地不爽了。
“自然自然,我只是想说,就算是兄弟情深如沈君与罗君,也不会写这么、这么厚一沓信的吧!”李萦比出了一个夸张的厚度,看得沈流愣神。
“你是说……”
“那么薄的绢布信,叠起来有这么厚,还专门仔仔细细放在檀木盒子里,附着防虫蚁的草药包。我之前想着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直到前些日子见到我哥,发现他就是将心悦之人的来信如此妥帖收藏的!我一下就茅塞顿开,想不到我家郎君看上去冷情一人,竟也是个痴心的……”
沈流心道,你这顿悟可能悟错了方向。不过贺谏白竟真同他师兄联系了?这又是为何……他愈发对罗雪尽的行踪好奇了。
“只是这条情路注定坎坷,我都要替他捏把汗。这样不为世俗所容的情谊,真是让人心生感慨啊。”
“……旁的不说,你可是有读那些信,亲眼见着他们诉衷情了?”
“他们两个男人,怎可做出这般显眼的事,不过我看他们行事倒更是脱俗。我家郎君,竟分了几次,赠了罗君大笔大笔的钱财,看来是将整副身家,都交由罗君保管了。俗话说的好,男人的钱在哪里……”
“停停停!”沈流一脸惊恐,“贺谏白,给,罗雪尽那么多银两?!等等,为什么啊?这好像不太对吧?!”
“唉,沈君,我知道你一开始可能也接受不了。我也震撼了好一会,但还是决定祝福他们了。”
“……”
虽然不明白李萦这么个不谙情事的少年郎,怎么会有如此不着边际的猜想,沈流还是拍了他两下肩膀表示鼓励。倒是怎么从贺谏白嘴里套出点话来呢?
沈流又有了当年那种身处迷雾的感觉,贺谏白是个惯犯,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沈君,”李萦似也有点困倦,还坚持着要絮叨,“你看,作为罗君的师弟,我家郎君对你也十分上心。看来是深谙此道——要想搞定一个人,必然要先搞定他最亲近的人,如此才会事半功倍。”
“……那还真是谢谢他了。”
“你不知道,那日我赶回阙海,就见到我家郎君不管不顾地在攀涯往下爬。一问才知,原来是沈君坠下去了。”
蓦然听到李萦谈起阙海那一战,沈流本快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在?他那日在?
最后匆匆一瞥,那个暗色身影竟不是幻觉。原来,那人真的携着乱风而来,只看到他绝然一跃吗?
沈流不知该做什么样的神情。一下子酸涩的痛意袭来,他捂住心口,这副身子总能将过量的情绪转换成实感。他刻意淡忘的那些感情似找到了机会,在疯狂噬咬,寻找缺口。
“他便那样抓着涯壁下去了,可风浪那么大,丝毫不见沈君的踪迹。郎君他不通水性,想潜下去,游出去找你,也不得其法。又上岸找了渔船出海,在海上漂了整整十日。我道十日之久,断没有生还的可能。郎君像是也要放弃了,可突然盯着一艘渔船不放,忽地就笑了。
“我心想坏事了,郎君不会疯了吧!他就边笑边说:‘他没死,他没死。’这可太瘆人了!我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回去了。”
沈流偏开头,轻轻道:“想来我是与你们错开了。”
“就是这么不巧,唉,不过沈君你无事就好。”李萦看着沈流头上白绫,又不似完全无事的样子,又改口道,“额,活着就是好事嘛!”
夜色混沌,李萦谈性正盛,打着呵欠要同他叙旧。年轻人就是好精力,沈流不知何时耐不住,睡了过去。只是这晚,他第一次梦见了阙海。
血染浪涛,随波沉浮。海水咸腥倒灌,凌迟着破损的皮肤。他好像灵魂脱离了躯壳,在上方看着身体轻飘飘地瓦解,变成细小的光点。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咬牙切齿地大喊他的名字。他挣扎着,不知是想要脱离窒息,还是脱离梦境,或者只是想要给出一个回应。
第二日晨起,沈流觉得自己像是夜里被人偷摸着揍了一顿,手沉重得抬不起来,骨头睡得快散架了。
下楼时看见贺谏白早早坐在那儿了,沈流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团子一直跟在贺谏白身边,此刻在地上趴着摇尾巴,等着投喂。沈流不由得有些酸,又自觉毫无道理,只好瞪了贺谏白一眼。
贺谏白莫名被波及,抬眼有些疑惑:“趁热把汤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