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隐没在山头的那一刻,所有暖色也一起消失殆尽,沈流觉得眼前一黑,却不是落日的过错。
贺谏白挡住了澄黑的天空,他手挑起那件斗篷,劈头盖脸覆在两人身上。
沈流过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冷硬的是冬季凋敝的田地,那温热的是黑暗里一点不属于他的鼻息。
他被贺谏白压在地上亲。
他认知到这一点时,感慨这个世界有些荒诞不经。
沈流觉得人也是会不堪重负,完全无法思考的。他只觉得若是他的经脉是那把旧琴的七弦,那现在应该一根根绷断了,因为一首弹得太用力的禁曲。
呼吸是热的,触感是冰的。落在他额头时是温和的,落在他唇舌上是卷携着疼痛和血腥气的。
那血腥气他这两日闻得太多,甚至让他产生了本能反应,一下把他从茫然中唤醒。他摸索着轻轻抵住了那人的脸。
用他的刀柄。
“是出鞘的刀。”他轻声道。
“你真舍得。”
“对你这种人,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有我的选择。”
贺谏白叹气:“我以为你总会网开一面呢。”
沈流道:“是网开一面。这几日它饮饱了,今日不让它见血了。你滚吧。”他用刀尖挑起笼在身上的斗篷,划开一条不长不短的口子。
眼前一下亮了许多,至少能看清这不尴不尬的局面。
贺谏白眼神执拗地望着他。不知道的,还要道他把人怎么了呢。
最后那背影散在彻底沉下来的夜色里。贺谏白很识时务,没等到他把刀架到脖子上。在他把刀抵上心口时,就松了手上的劲。
沈流对着他的背影胡乱评价:落荒而逃,大败而归,可笑。
该死,忘记问他团子怎么样了,他很怀疑那人能养得活么。
风真的很大。
满屋寂静里,沈流回神望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
好吧,他还是把见过贺谏白的事瞒下了。他想,这份近乎于护短的行为太让他沉溺,他发觉自己一点也承受不了师兄转身后疑惑的眼神。
于是他拉了拉罗雪尽的衣袖:“走吧,我们去城门口排队领粥喝去。”
还好城没破。
要是城破了,就喝不上粥了。
一月二十九日,他们到了弥海南境,却没有瞧见百里汀与程凛。
南境连槛城破破烂烂,城内守军也不在了。厉生君拖着他的守城器械,看着这都塌了一半的城墙,有点茫然。
厉生君道:“沈流贤弟,看来不仅你选错了,我长你这几十岁,也活到狗肚子里去喽。”
沈流道:“不至于吧。这城内百姓看着好好的,许是苏越和落明退兵了。就算白来一趟,也没必要如此感慨,怪吓人的。”
厉生君摇摇头:“凭我的经验来看,我又要背负一个心结了。这快死的年纪了,还要经受这一遭……”
旁边的厉生会弟子问是否要停下来修补连槛城城墙。厉生君摆摆手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随意,都行。
“先睡吧,愚兄赶了几夜的路,赶不动了。”
厉生君近日花销严重超支,订不起厢房,罗雪尽则是留了全部身家在珀邑。当然,更别指望沈流了。露宿街头是他们的宿命。
沈流睡到一半,爬起来瞪大眼拽起罗雪尽:“不会吧?”
“……你犯病了?”罗雪尽没睡得踏实,被他这么突然一摇,面色都要透出点凶恶了。
“师兄,城内都没有军士了。”
“是吧?”罗雪尽不耐烦道。
“那人呢?……不会是往苏越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