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很想装死,但他的好奇心正满溢着挑唆他。于是他只好换上了标准的笑脸,偷偷摸摸伸手去够那书简。
贺谏白任由他手摸上来,却攥得紧,不肯松手。
沈流憋屈道:“商陵君,就给我看看吧!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好奇……”
贺谏白奇道:“我当然知道,不然不去睡觉,把这找来给你做什么?”
见人愣神,他松了劲,于是劲没收住的沈流,连着书简一起倒在床上。
“你先看着吧,不过这份不是落明史书,是份很有意思的废稿。”说罢就起身要走。
沈流想拦,动作却慢了些,只好有些恍惚地,自己拿着书简到厅房去看了。那书简只剩半页,不过六七个竹条。上书:
“沈念禾时任左相,谏以爵赏军功徭役,并分田于民。王曰:‘善。’陈衔因时任右相,曰:‘不可。国必将乱。不能听命。’遂领二十人堵杀沈相于暗巷。”
“太史令书:‘陈相违君命,逼杀沈相。’ 陈相闯典籍库令其改,太史令不从,遂杀之。其弟执简以往,又书,陈相又杀之。”
沈流读着这些文字,心中波澜渐起。这上边记载的是沈念禾想要变法更改官爵制度,引发了贵族不满,被陈衔因带人围杀了。
而陈千莲的两位哥哥,原来也并不是沈念禾,他的……父亲所杀,而是因为拒绝篡改史书,被杀了他父亲的陈衔因,一并杀害了。
宁死不改,傲骨嶙峋。
沈流好像知道这份残稿出自谁手了。陈千莲,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必然是他,他写下这段话时,应该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吧。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选择这条路,这篇书简也成了贺谏白口中的废稿。这样也好。
沈念禾,沈念禾。指尖划过,他心有涟漪泛起。父亲这个词很是生疏,他觉得这样叫太别扭了,还是叫名字吧。
他边想边走,不知不觉,那脚步就向贺谏白院子里去了。
贺谏白铺着床,瞧见他,挑眉问:“看完了?做何感想?”
沈流想了想,道:“沈念禾想要改革官爵制度,定会引起世族不满。谁愿意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要给旁人分一杯羹。况且,这是十几年前,难度更甚。阻挠了世族的利益,那世族之首的右相陈衔因拿他动刀,也可以预见。”
贺谏白叹道:“可不是吗?步子迈那么大可不容易。况且,想的是好事,做出来可不一定。”
是啊,沈流突然想到前些天的露天摊贩的店家,欠下的那堆债。如今落明虽不以爵位奖赏,却以钱财奖赏,但与之相对的,却是完不成倒欠下来的债务,与更肆无忌惮的徭役。
“只是几位太史令,却是都是无辜受牵连......”他有点沮丧,“落明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若是传出去,必定有义士前来声讨。”
贺谏白像是很困倦了,眼睛微微阖着,随意点头应和:“十多年前,哪有这么义士?他二位风骨尽显,必能留名于世。”
沈流看着他带着点疲惫的脸,不禁小声道:“谢谢你。”
他心中浸透了酥痒的暖意。竟有人为他去寻这一本书简,揭晓一段尘封往事,即使也不为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是顺便。”
看着贺谏白唇角的一点笑意,他不自觉地也弯了眉梢。他不禁心想,是不是他们也不是那样不一样的人呢?
他当然想要一个同路之人,如果是贺谏白的话……他叩问了自己的内心,觉得那就很好。
王柏曾在那段周游各国的时光里这样说过:人要找寻的是同路之人。如若只是他淡漠你热切,他挥霍你勤俭,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如若是一人耿直为人,一人阴险毒辣,一人心怀大义,一人追名逐利,那你们就不能算同路了,因为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决绝相别。
他瞧向贺谏白,觉得他的飘散开的发丝都很是顺眼。
他没脸说自己是品行高洁之人,也更不觉得贺谏白是道义卑劣之辈。
那么,他们既然有缘分相遇,有巧合同行,那么会有机会,一直同路下去吗?
“贺谏白,”他发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喑哑,“我们会有机会吗……”
贺谏白有点莫名:“什么机会?”
见人久久不答,他揉着眉间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你还呆在这,难道要一起?”
沈流被他一副皮相迷惑到了,脱口而出:“可以吗?”
贺谏白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停住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贺谏白已经收起慵懒,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了。
不是吧……
沈流居然还有空先在脑海里构想了一遍场景,又是一顿,然后趁着奇怪的气息还没有蔓延开来,猛地转过身去,想要遮挡自己慌乱的表情。
他没敢回头看上一眼,狠狠夺门跑了。
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迅速在心里建立起了防御,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尴尬的。多说了几次,他终于面色正常些,好像骗过自己了。
然后他刚坐下,脑海里就又浮现了贺谏白那张带着探究的意味的脸。
完了,一阵诡异的感觉席卷了全身,沈流做的建设完全崩溃。怎么会有那样奇异的想法出现呢?他心道要不趁现在跑回苏越,同贺谏白死生不再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