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为玉的话好似一声惊锣,乔复笑容一滞,露出些许困惑神色。
不等牠开口,江为玉伸手一掌,直击丹田,乔复后退几步,跌入黑暗中,一股热流似自腹中猛然四散,将剧烈的疼痛带进全身每一寸筋脉,直至到达心口。
牠瘫倒在地,仿佛一滩烂泥,心口的剧痛模糊了意识,连呼吸都变成一种痛苦的负担。江为玉向前一步,周身沐浴在皎洁白亮的月光下,露出平静无波的脸。牠费力地看着她,觉得眼前人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牠想起来了。
当初江晗带江为玉回来,两人第一次见面,她便是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牠,面无表情。
冷酷得像看着一个死人。
地上人半死不活地蠕动,喉头发出一些沉钝声响,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费力地想留下只言片语。江为玉没理会,她转身面对牌位,这些木制的东西只是生人记忆的寄托,在特制的木架上层层摆放,于夜色的遮掩中化作一个如山般的庞然大物,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权力的更替难免伴随着血腥气,这些牌位背后的生者恐怕见怪不怪,除了——江为玉低头看向江晗的那个,一豆灯火的辐照范围有限,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江晗的名字清晰可见。
江为玉初至青云派时还没有安梧大,彼时江晗年轻,只有她一个徒儿,两人连带一个乔复,共同住在江晗院中。
乔复是个不务正业的主,从不好好练功,莫名爱缠着她,搅得人整日不得安宁。奈何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之江晗教两人好好相处,江为玉自觉寄人篱下,不敢直接表达不满,于是悄悄设计,让乔复坠下了青槐崖。
少年人心思单纯,少一分烦恼,就多一分快乐,清静的日子令她十分愉快。
可惜好日子没有持续几天。
乔复罩的外门男徒发现不对,枯燥的练功生活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一丁点外力便能引起无限震荡的波纹。
消息很快传开,江晗当时正忙碌,得知此事更是寝食难安,不得不抽空四处找人,既吃不好饭,又睡不好觉,整个人憔悴许多。江为玉看在眼里,真怕她哪天夜里累死在案头,忍不住有点心虚,劝江晗好好歇息,她会尽心帮忙。
装模做样寻找时,她无意间听人闲聊,才知道乔复是江晗师傅托付的遗男。
闲聊的人嘴上真假几分不得而知,据那些人说,江晗本不是最优秀的继承人选,只因她富有责任心,又答应了照顾拖油瓶的条件,这才得到掌门之位。换而言之,若乔复出现意外,恐怕少不了有人说闲话,诸如她辜负师恩,或是悄悄解决掉了烦人的拖油瓶之类。
江为玉纠结了一天,不情不愿地将人找了回来。
如今看来,当初狠狠心斩草除根,便没有后来的麻烦事。
江为玉依然神色平静。
她当着江晗的面杀死了江晗指定的继承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按理来说本该产生一雪前耻的畅爽,但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她至今记得那个梅雨季的早晨,山中难得接连几天没有下雨,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上,师傅叫她召集帮众,说有大事要正式宣布。
能是什么大事呢?师傅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几位师姨明里暗里屡次相劝,周围人已习惯遇事先告知她这个得力徒儿......师傅强撑着身体,在她的搀扶下走上高台,台上站着白青安梧和乔复,她完全没察觉异常,自觉退至师傅右手边,听见那句要传位给乔复。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乔复身上,她也不例外。乔复明显早已知晓,没有一点惊诧的神色,美滋滋地朝她看过来。
“恭喜。”她记得自己强行挤出了一个笑,五官全跑到了不常去的地方。
那个神色一定很自然,因为台下的目光只在乔复身上凝聚了片刻,便转而一齐向她涌来。夹杂着或同情、或愤怒、或幸灾乐祸的情感,目光凝聚成海浪,差点将她打个跟头,翻涌着,又打个回旋将她淹没。是□□上的淹没——散会后不少人将她簇拥起来,问她是否早已知晓此事?
她的面皮连带那个笑容,好像焊在了骨头上。口中草草应付几句,没有否定,然后逃似的离开,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发疯去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江为玉收回目光,地上人一动不动,全然没了气息。
说到底,乔复根本不配做她的对手,她也从未将牠放在眼里。
她之所以没有早早动手,是因为当初乔复继位时,虽说门派中多有争议,却未有人真正站出来反对。
明明青云派自创建至今,继承掌门之位的都是女人。
她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一些人的口风,有人认为乔复是前掌门的男儿,继承也是名正言顺,还大赞江晗颇有周公之风;有人道是换个男掌门能换换风气,中和门派里的“阴柔之气”;有人随遇而安,掌门是谁都无所谓;还有人也曾有异议,后来不了了之。
江为玉放任乔复胡作非为,她有把握随时翻盘,便让门派中人亲自品尝自己沉默的代价,记住这些痛苦,她才能更加顺理成章地接手。
乔复当初中毒是个出手的契机,她趁其昏迷,悄悄用内力催动,可惜那毒剂量太小,不足以致命。
当然,昨日宴会上的毒也是她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