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声乍起,掩盖面前人的话语,江为玉甩甩头,鸣声才渐渐落下。
从前不是没醉过,可从未出现失忆的情况,也不会身体这般不适。
窗外隐隐泛光,天空稍微褪了颜色,随侍王上的内官捧着一盏明亮的油灯,安全起见,她离床头差几步远,火焰随着她的移动摇晃,红纱的光影投到江为玉脸上,惹得她莫名心烦。
江为玉伸手拨开红纱,沉吟片刻问道:“能否详细讲讲昨夜事?”
波斯王向内官点头示意,内官微微前倾,开口道:“昨夜,有侍卫经过客房,听到房中传来异响,正欲上前,却见王男推开门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挥舞着长剑的客人。”
江为玉眉头越皱越深。
“听侍卫描述,客人当时脸上挂着血迹,双眼发红,见人便刺,谁问话都不回答,一路追着王男跑去院中,渐渐身形踉跄,在外面昏倒了。”
“……可有人受伤?”江为玉沉默一会儿,出声问道。
内官轻轻摇头,“客人没有伤到谁,只是在墙壁和柱子上留了些痕迹。经医官验实,客人脸上的血迹是被内力振伤后吐出的。”
撒酒疯?
不可能。
中毒?
江为玉脑中闪过几个画面,“那碗醒酒汤……”
“醒酒汤中是普通麻药。”医官上前一步,与内官并排而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江为玉的目光扫过二人。
昨夜心中生出的芥蒂,终究为两人的信任划上裂痕,此刻她不免暗中猜测,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以此为借口,暗示她故意闹事,想要兴师问罪。
波斯王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出些许异样,开口道:“可惜我来时未带王都的医官,如今只发觉你的真气有些乱,未诊断出别的。”
“若你不急着回去,干脆多留几天,我招王都的医官重新为你诊治。”
江为玉摇头,“陛下的好意我心领,可师叔危在旦夕,急需我送药回去。”
她的拒绝是意料之中,波斯王没有坚持,嘱咐她多歇息歇息,便带人离开了。
出了这档子事,江为玉哪里还睡得着。
她平躺下来,柔软的波斯毯自然垂落,与躯体紧紧相贴,传来温暖舒服的触感。缓缓吐纳几十个来回,江为玉一把掀开毯子下床。
桌上放置一个巴掌大的小瓶,正是江为玉此次前来求取的秘药。
她拿起药瓶,冰凉的触感透进手心。
若波斯王真想强留她,何必给药如此干脆?又何必昨夜如此大费周章?
知她不喜人伺候,波斯王命人不可擅入她的住处,昨夜她醉酒昏头,才未发觉王男异常。江为玉仔细思量一番,估摸是牠擅自行动,与波斯王无关,心中的疑虑消除些许。
她推开门,门口是波斯王的贴身侍官,传波斯王口谕在此等候,道是若她起的早,便邀她前去一同赏景。
侍官领她至一处高塔下,此时天色已蓝,太阳将出未出,波斯王正在塔顶等她。
一步一个台阶,江为玉独自登阶而上,不免猜测起波斯王的用意。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便是波斯王以昨夜事要挟,逼她留下。
可她不愿相信。
她们相识五年,虽族类不同,身份悬殊,暂时做不到坦诚相待,但从来相亲相敬。
波斯王是一国之主,一向强硬惯了,哪怕真如此江为玉也能理解,但她不会屈于强权,谁也别想替她决定未来。
高塔之路转眼已到尽头,波斯王立于栏边,江为玉走到她身后,跟着她放眼望去,只见矮楼参差林立,绵延至远方,连接大漠黄沙,直至蔚蓝色的天际。
旭日初升,霞光四射,为天地间渡上一层醒目又柔和的暖调,风景如画。
“美吗?”波斯王问道。
“美,美不胜收。”江为玉答道。
波斯王回头,面上似笑非笑,“若我将此处赠予你呢?”
“我不要。”江为玉迎上她的目光,认真道,“我想要的,千方百计也要拿到手,我不想要的,谁也别想强加于我。”
波斯王冷道:“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江为玉淡然道:“哪怕逼我一时屈服,我也会将不屈的念头藏在心里,除非我死,否则必定有得偿所愿的一天。”
两人目光相接,互不相让,四周一片寂静,时间仿佛静止,唯有太阳缓缓自地平线脱离,圆润地挂在天上。
“自我们相识那日,我总觉有些熟悉,仿佛早见过你似的。”波斯王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凭栏而立,望向远处,感慨道,“许是你像年轻时的我吧,仿佛见到二十多岁的自己,意气风发,轻松自在……可若想随心所欲,便不能被人压制,唯有不断登高,直到头顶仅剩一片晴空,众生匍匐于脚下,却再也找不到那肆意自在。”
江为玉到她身旁,“陛下虽感慨万千,却也不悔如此吧。”
“自然,高处观景的美,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波斯王轻笑道,“只是回头想想,还是对那些不得已而为之事意难平,若是当年不用如此该多好,一想到,便恨不得回去帮帮自己。”
江为玉同她并肩而立,闻言扭头看向她的侧脸,波斯王的眼角绵延出几条交错的深纹,脸颊皮肤露出松弛的老态,她的眼中映照着太阳的光辉,世间万象皆收于眼底,令人不觉臣服,心生敬畏。
可江为玉丝毫不惧,从话语中捕捉到她显露的真心,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楚。
这种久违的温暖,让她想起已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