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庄东园,女使灶房。
卢小小烧着热水,沸后将其倒入凉盆,继而又添水。
地窖的暗训结束,爹与叔伯们总要沐浴,更别说小暑已至,天儿愈发闷热,她得多烧些水纳凉。
卢小小已是金钗之年,出落得乖巧懂事。
襁褓之年她随娘亲辗转各地,同行的还有不少叔伯家眷,她们吃得很少,却还是死了不少人。
那时爹爹与叔伯们隐匿深林旧寨,有的死在中原追兵手中,有的死在东夷刀光戟下,有的则是命丧深林兽口,总归皆是风餐露宿。
直到主公在各郡邑安置私庄,她们才得以与家中男丁相聚。
各庄逐渐触及各行买卖,却又遭东夷官署打压,继而添重赋税,过了几年食不果腹的日子,卢小小甚至亲眼瞧见,有叔伯稚子被活生生饿死。
似乎从逃亡起,死就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了,好在随着主公年岁渐长,日子也慢慢熬了过来,如今更是愈发有盼头。
“凌大娘,陈大娘,劳烦各位快来扶夫人小姐们安置。”卢小小从火光中回了神,她听见唐夫人哭笑不得的呼声。
女使们的动作焦急,各个都奔去了庭院。
貌美的夫人小姐们好似喝醉了,月光映出她们醉颜微酡的芙蓉面,举止娇憨可掬。
大娘们上前搀扶,余小姐不小心打翻了酒盏,卢小小闻到了不同以往的酒香,她人小凑不进,只落得个收拾庭院的活儿。
主公夫人摇摇晃晃起身,却不忘对她道:“小小,当心别刮伤了手。”
“嗳~”卢小小望着娘亲将主公夫人搀回正房厢间,受宠若惊。
夫人平易近人,这几日同她们说话,总像是与自家亲人闲聊一般,哪怕吃醉了酒,也是温声细语的,她真替主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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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厢间。
童瑶的反应迟缓,却也知晓女使为她褪去了外裳,她摇首道:“凌大娘,不解,枝枝姐……”
见人要往外走,凌氏忙拦道:“哎哟我的小夫人,三夫人她只吃了半盏,还没您饮得多,眼下已经睡沉了。”
“睡了?唔,那香儿……”童瑶执意要去,凌氏只好扶着她又挪到案桌,在这头为她盥手净面。
“那头陈大娘已经去了,小姐闹着还要吃您新混的酒。”凌氏顺着她的话儿回,又趁她愣神,摘了她发髻上的首饰。
将首饰都轻放镜匣,她又笑夸一句,“您真厉害,主公若得知您混出新酿,定是欢喜。”
童瑶知晓身旁人在说话,却已经听不清了,一心只道:“香儿和我,扬觯,觥筹交错……千杯尽。”
屋内其余女使们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只得哄道:“小夫人文采真好。”
还未服侍完,外头脚步声匆忙,唐娅乌扶着肚子快步而来。
“主公归了,主公归了!”
女使们倏尔手忙脚乱起来,又不敢真去拉扯童瑶,只劝,“小夫人,夫人,咱不闹了,回床榻休憩罢,好不好?”
童瑶撅着嘴,有些不悦,“那些花儿,为何要躲着我?”
唐娅乌已行至她身侧相扶,闻言一愣,“花儿?夫人说的是什么花?”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是屏风中的睡莲,唐娅乌不禁好笑,但想到主公要是见夫人这般,怕是要动怒。
“夫人,好夫人,那些花儿它们都困倦了,睡着了,您也早些安置罢,好不好?”
童瑶撅着的嘴又变成了委屈,眼眸泛起了水意,“不好,我不要自己睡,我要大火炉。”
大火炉?这……唐娅乌头都大了,她知晓夫人这是真醉了,哪曾想夫人小姐们吃了酒后会是这般。
屋内众人纷纷劝着,就是劝不动委屈巴巴的娇人儿,可不能真哭了啊,让主公瞧见了,她们哪来的嘴说理去?
“……”
相较于东园的娇闹,地窖这头却肃穆严峻得紧。
邕兵暗中归位,卢白押着忽赤波,那厮“呜呜”瞪眼,示意余子归松了他的口,余子归不予理会,静候消息。
半晌,李复带人归了,他面色深沉,“主公,胡人马匹已安置妥当,各庄皆有分予,但丹佳奴,她已潜逃北域。”
忽赤波闻言后松了口气,倒坐地窖,接着他闷闷大笑,瞪向余子归,顾不得口中碎布,他含糊不清地叫嚣。
“我的草原明珠,可不是无能之辈!”
李复暗恨咬牙,那夜丹佳奴吹动骨笛,引城门混乱,主公顺藤摸瓜围堵商队中的忽赤波,命他去追丹佳奴。
丹佳奴骑术佳,在野道疾驰了百里地,直奔朔方镇,他本紧追不舍,哪知那胡女一路不停,竟是往北域腹地奔去。
若再继续紧追,恐引巴尔汗的留意,李复不得不咬牙放弃。
但这般,忽赤波的情报暗点难以定罪归营,毕竟那些信笺,缺乏最重要的证物,印章或印朱,皆未寻得。
外头蛙鸣蝉噪,衬得地窖更加幽黑焦灼。
余子归从包袱内抱出一团雪白,轻抚两下,小东西“喵喵”挣扎,这只小狸乖软怜人,很是像她。
他轻笑一声,沾取杯中茶水,点了点它的嘴,小狸饿坏了,不停舔着余子归的手。
场面忽就平和下来,几个大汉不动声色看着,直到狸奴又开始叫唤,余子归捏着它的后颈起身,望向忽赤波。
“你让丹佳奴入邑获取情报,如今她却拿着情报去了巴尔汗和卓的领地,呵,你还是忧心自身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