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瀑山顶上见证驱鬼除邪仪式的这夜,注定会成为各村人心中难忘的一夜。
仪式本身没有多精彩,看点全在雷飞制造出来的骚乱上。不过,真正牵动人心之处还是在于钦差亲口所说的那句“内乱,不日将至”。
众人交头接耳,面露惶恐之色。为安抚民心,尚泽世只得继续以钦差的身份喊话。
“大家静一静,且听本官说几句。陛下的船队抵京尚需一段时日,内乱只会从京城开始,数月后才会波及出铜县。在那之前,陛下和朝中大臣肯定会想办法控制住局势的,你们不用害怕。”
毕竟不是外敌入侵,边陲小县因内乱受到的影响有限。想明白这点,村民一个个的就平静了下来。
只剩在废弃酒庄和空矿洞做黑工的那些人,心中仍是不安。他们自知做黑工的事情已经败露,官府肯定要惩治他们。
然而尚泽世眼下没有功夫追究这些人的过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对具臻表示由他决定如何处置之后,便和一行人急匆匆地下山。
按照计划,仪式结束以后,以钟显为首的暗卫护送尚泽世等人直接回官署,以姜正玉为首的三小队——引爆炸药队、山中埋伏队、突袭酒庄队完成各自任务后在山脚汇合,一起回官署复命。
不出意外的话,尚泽世一行人回到官署后,无需等多久就能看到三小队回来。
结果,等尚泽世回到官署之际,却见姜正玉已在大厅等候,这让尚泽世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事情进展得越顺利,越证明有蹊跷,她心里的不安也就越强烈。
从山上回官署的路上,尤意情不便询问尚泽世神色不对劲究竟所为何事,现在虽已至官署,但还是要等姜正玉复命后再提。
姜正玉一见尚泽世走来,立马单膝下跪,直接开始禀报:
“陛下,暗卫无人伤亡,空矿洞无人逃出,酒庄的七个管事,六个当场服毒自尽,剩下那个动作慢了一步,被微臣活捉。此人不是生面孔,是之前咆哮承极殿的马繁。”
“马繁!?”栾懿和钟显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当初,马繁因咆哮承极殿,被尚泽世下令杖责二十并削去官职,事后被驱逐回原籍。
本该在家乡泰州广合郡安安分分做老百姓的马繁,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为反贼效力的走狗。显然,杖责二十的刑罚还是轻了。
为此,亲手抓捕马繁的姜正玉已经气过一轮,现在正是轮到尚泽世这边咬牙切齿的时候。
只见栾懿和钟显眼中的怒火迅速燃起,而尚泽世虽也震怒,但很快就恢复了焦虑的状态。
敌方无人逃出、我方无人伤亡,这一网打尽式的大成功,让她基本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出铜县的地下制衣坊和兵器制造点是闵亲王专门给她准备的诱饵。
努力稳住心绪后,尚泽世冷声吩咐姜正玉:“把人带到阁楼。”
“是。”
不多时,姜正玉押着被反捆双手的马繁来到阁楼的小会客厅,将其按跪在地。
为防马繁咬舌自尽,回官署之前,姜正玉就已命手下打掉了他的两颗门牙、两颗犬牙和两颗臼牙。
牙掉后直至此刻,马繁两边的脸颊肉因为牙龈疼痛仍在抽搐,时不时有含血的口水从嘴角流出。
曾经在承极殿上叫嚣着要以死相谏的这个男人,如今面如死灰地垂着头,一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放弃挣扎的模样。
尚泽世单刀直入,上来便问:“指派你们制做军服和武器的幕后主使,是不是闵亲王?”
马繁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
尽管一早就怀疑闵亲王意欲谋反,可亲耳听到证词之际,尚泽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指甲深深嵌入似的痛,连呼吸也为之一滞。
一直以来的怀疑和猜测,终于在此刻得到解脱。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她心上响起。
“真的回不去了。”
偏偏极限运作的理智不允许尚泽世在难过上多耗费半点时间,她只顿了一顿,就攥紧拳头继续问:
“闵亲王是不是命令过你们,无论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留在原地当好诱饵,直到寡人咬钩?”
这回,马繁没有点头,却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帝。
同样愕然的,还有环绕在尚泽世周围的五人。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尚泽世自下山以来状态一直紧绷,与此同时,后知后觉所带来的脊背发凉的感觉倏地朝他们袭来。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
唯有尚泽世呼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气,紧接着两眼一凛,厉声威胁马繁道:
“你最好告诉寡人,你知道闵亲王接下来的计划,否则寡人定叫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姜正玉二话不说,一个出剑的动作,眨眼间,马繁的脚筋已全被挑断。
马繁疼得在地上蜷缩身体,刚叫唤两声,结果嘴里更疼了。
这时,姜正玉才对他放话。
“这刀只是开胃菜,还有更过瘾的等着你!”
“我说!”马繁强忍痛楚喊道,努力开合嘴巴以便把话说清楚,
“闵亲王算准陛下……会来闵宁郡……命我们在原地死守……拖住陛下……以便给负责除掉陛下的杀手……制造时机……至于……杀手的人数有多少……何时从何地过来……小人就不清楚了。”
姜正玉听后,面不改色地把剑扎入马繁的右小腿。
一串长长的惨叫声霎时掀翻屋顶。
“啊——”
本能地喊过之后,前倾倒地的马繁被姜正玉毫不留情地抓起,勉强抬起眼皮,一张口,气若游丝。
“小人只是负责……看管工人的小卒……知道的都说了……陛下……求您给个……痛快吧……”
手仍攥着剑柄的姜正玉,随时准备转动剑身,只待尚泽世示意她继续折磨马繁。
在姜正玉看来,马繁参与谋反实属罪大恶极,纵使已全盘托出,也不能现在就送他上路,不然便宜了他。
可是,尚泽世想得很清楚,马繁这种本就是边缘人物又无甚大本事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成为一枚弃子,知道的事情不会太多。
于是,她一声不吭地走到马繁近前,迅速取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往他的左侧颈部插去。
几乎一半的簪柄都没了进去,陷入窒息的马繁身不由己地往地上倒去,尚泽世顺势拔出发簪,紧接着后撤两步,面不改色地看着鲜红温热的血瞬间喷出。
整个过程耗费的时间极短,短到尤意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马繁倒地,双目失焦,鲜血淋漓。
姜正玉拔出扎在马繁腿上的佩剑,蹲下去指探马繁的鼻息,确认人已毙命之后,起身说了句:
“陛下何苦亲自动手,此等小事交给微臣便可。”
“以前寡人高枕无忧,学过的功夫几乎尽数荒废。
尚泽世移步近旁的花几,在君子兰的面前站定后,拈住叶片擦了擦簪子上的血。
“现在被人追杀,该是温习如何使用武器的时候。”
尚泽世的这番话无论是内容本身,还是镇定中带着一丝悲凉的语气,都让姜钟二人变得激奋起来。
两人毅然决然地单膝下跪,拱手仰头,朗声说出那句自进入暗卫处首日起就铭刻在心上的誓言。
“暗卫誓死效忠陛下,绝不让龙体有丝毫损伤!”
尚泽世将干净的发簪插回发髻,然后俯身去扶二人的手臂。
“寡人素来相信你们的武功和忠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倘若闵亲王派来的杀手人数远在你们之上,咱们不是没有落败的可能,所以寡人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瞒你们说,离京前寡人就已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眼下还没到那个时候,咱们尚有应对的余地。”
“陛下。”
姜钟二人的眼里满是担忧和不忍,具臻也紧皱眉头,面露悲凄。
忽然,姜正玉注意到尚泽世的右手腕也沾上了一点马繁的血,便想献出自己怀里的帕子。
她刚把手伸进怀里,还没来得及掏出帕子,见尤意情不知何时先拿出了一块帕子,还把左手递到尚泽世的面前,等着尚泽世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上。
“陛下,你的手被弄脏了。”
想到自己刚才是第一次在尤意情面前杀人,尚泽世将右手递过去,同时直视他的眼睛发问:
“亲眼目睹寡人杀死一个活人,你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