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处选拔首领的基本要求是武功各项全能。具体而言,轻功、兵器、暗器和拳脚功夫这四项的排行,皆应名列前三。
落选首领的暗卫,可竞选协领之职。最终选上协领的暗卫,须至少有一项能在所有竞争者中拔得头筹。
例如,女协领之一的姜正玉,当初就是凭借绝佳的轻功成为了钟显手下的一大悍将。
单比轻功的话,姜正玉打遍皇宫无敌手。先帝曾赞:“鸿毛不若其轻,泰山不似其稳。”
此等飞檐走壁的高手一旦当了贼,只怕家都被搬空了,失主还在梦乡徜徉。
身为大内高手,姜正玉自是耻于做梁上君子,但若出于任务所需,夜入民宅不在话下。
昨夜,万籁俱静之时,姜正玉如鬼魅一般潜入楼自明的多处宅邸,搜寻和尚思喆之间的通信文书,直至今日天大亮才回。
“陛下回宫落座之际,姜正玉应该就到了。”
钟显这么说的时候,尚泽世内心还有些不信。毕竟,再怎么熟知自己的手下,也不可能算得那么准。
其后,当走路悄无声息的姜正玉以宫女装束突然求见时,刚在暖炕坐下的尚泽世不得不叹服。
同钟显一样,姜正玉在宫中行走也覆着假人脸,一副普普通通的模样,说是哪个宫里的宫女都不会引起怀疑。
直到在尚泽世的面前开了口,那份暗卫处特有的冷峻气质才会倏然抓住人的感官。
“卑职姜正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尚泽世从炕桌上端起一杯温热的红糖姜茶,一抬眼正好看见姜正玉说“谢陛下”时的神色。
嗬!那叫一个冷漠!
虽说暗卫处人均冷酷脸,但姜正玉给人的观感尤为明显。
难得有单独面圣的机会,不想着殷勤表现,也不该过于冷漠,搞得尚泽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亏欠过这个协领。
想着绝世高手总有几分傲气,尚泽世便没往心里去。这时,姜正玉开始毫无感情地禀报:
“卑职昨夜将楼自明在京城的三处宅子都搜了一遍,找到不少他与废郡王互通的书信。二人在信中所言,无一不是关于吃喝玩乐,未曾发现和出铜县矿难或闵亲王有关的线索。”
述完自己的一夜辛苦之后,姜正玉还是那么地冷漠,只有作为听者的尚泽世陷入沮丧。
尚思喆和魏康这对主仆,不会蠢到不知销毁相关书信。如今突袭楼自明家也一无所获,实在叫人头疼。
尚泽世本来还指望楼自明能提供些许线索,现在才知:此人不过就是尚思喆的一个酒肉朋友,二人的交情仅限于一块吃喝玩乐。
“吃喝玩乐?
“我怎么把醉月迷花楼给忘了!”
自想到“醉月迷花楼”起,尚泽世的思路像点燃的引线一样,迅速炸出了一片柳暗花明之象。
“一个上青楼比回家勤快的男人,最了解他的应该是风尘中人。
“越是清醒时不能言之事,越有可能在醉后和梦里倾吐。
“看来有必要再去一次醉月迷花楼了。”
在心中拿定了主意,尚泽世当即就对姜正玉道:“寡人要去醉月迷花楼,现在就走。”
不曾想,姜正玉听到圣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责问。
“陛下又要去那腌臜之地找男人吗?”
略带一丝怒意的话,彻底把尚泽世问懵了。尚泽世原地消化了片刻,才发觉姜正玉的反应有点意思。
“上次护驾你也去了?”
“欢喜如意可心围着陛下献媚之时,卑职正在窗外警备。”
姜正玉语气里的不满变得明显,尚泽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不招姜正玉的待见了。
对于忠心侍君的臣子而言,最不愿发生的事情有二:一是臣不得信,二是君不具贤。
一个贤明的君主,断然不能与青楼有半点沾染。而尚泽世非但沾染了,还是自己坚持要去的,人家姜正玉可不得失望。
上次登楼,尚泽世完全是去享乐的,没有半点辩解洗白的余地。
这次登楼是为正事,尚泽世不能不为自己解释两句。
“姜卿的记性不错啊,寡人都忘了那三人叫什么,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个——这次寡人不是去饮酒作乐的,是有正事儿要问醉月迷花楼的人。
“你也知道废郡王是那儿的常客,所以嘛——”
自知德行有亏的尚泽世,说着说着就口齿生滞,好在姜正玉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卑职明白,这就回去告知他们准备护驾。”
“好,有劳姜卿了。”
尚泽世刚松一口气,以为姜正玉要走了,结果姜正玉立在原地一脸肃然地道:
“既然陛下前往醉月迷花楼是为正事,卑职理应扮成随从贴身保护陛下。上次的骑马装过于显眼,为保安全,请陛下换上卑职的便服,卑职稍后就将衣服送来。”
该说不说,姜正玉的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尚泽世除了点头表示应允,别无选择。
得到明确的回复,姜正玉这才终于离去。姜正玉前脚刚走,在外头候命的小房子后脚就进来替尚泽世忿忿不平。
“钟大人怎会教出一个如此不懂尊卑礼数的下属来!陛下您也不生气。”
“你就当寡人气不动了吧。”
尚泽世倚着炕桌长舒了一口气,手里无意识地做起摩挲的动作。
小房子见状,赶忙先去妆奁旁取出扇盒中的檀香扇,用双手恭敬地递上前去,然后才表:
“您这几日思虑颇多,又赶上癸水之期,龙体不可能不倦乏。依奴才之见,不如把刘太医换回来,给您再调理调理。”
接过檀香扇的尚泽世习惯性地开始把玩,“寡人不过是有些累了,就别折腾刘太医了。”
摸到扇坠的时候,尚泽世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低头一看,竟然发现:原本有三颗的血玉珠子只剩两颗。
若是连圣安宫都遭了贼的话,负责保障皇帝个人安全的暗卫首领和负责守卫整个皇宫的郎中令,明日早朝都得去承极殿跪着负荆请罪。
因此,尚泽世和小房子的第一反应,都是那颗不见的血玉珠子多半就在暖阁内的某个地方。
“奴才去看看在不在盒里!”
小房子着急地再次打开扇盒,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盒壁。
与此同时,从炕上下来的尚泽世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也不见血玉珠子滚落。
惶恐不安的情绪瞬间挟持了尚泽世,她开始趴在地毯上逐一扫视珠子可能藏匿的角落和缝隙,连小房子出去喊人帮忙的动静都无所察觉。
最后,整个圣安宫的人都在四处翻找血玉珠子,直至送衣服的姜正玉过来,也没人高呼一声“找到了”。
尚泽世失魂落魄地看着姜正玉送来的便服。
那是一套通体颜色接近素白的粗麻衣衫,虽不是丧服的形制,却也如同缟素了。
由宫女们脱下龙袍、换上素衣的那一刻,尚泽世蓦地想起昨日太后在国寺说的话。
“人活着就得为自己着想,所以要给自己在乎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迷失了自我。”
彼时,尚泽世还觉得太后的车轱辘话深奥难懂,此刻却恍然大悟。
“原来我这五年,竟是没有一日不在服丧。”
一滴泪陡然从尚泽世的脸上坠落。
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宫女们没有看见,还在思考血玉珠子究竟去了何处的小房子也没有注意,而一旁等候的姜正玉目睹了过程。
这人似是完全不懂体察圣意,一张口,不问人缘故,只让人抉择。
“陛下现在要继续找珠子,还是出宫?”
亟待作答的现实问题一把将尚泽世拉出了自我世界。
环顾四周被翻乱的陈设,尚泽世竟觉内心从未如此平静过。
“出宫。”
惊讶于尚泽世的冷静语调,小房子犹豫过后,还是问出:“陛下,要不奴才留下带人去御花园和百兽园找找吧?”
“好,若实在找不到……”
尚泽世半途止了言语,一众宫人莫不屏气摄息。
弄丢闵安郡主的遗物,下场会有多惨?这个问题连最受宠的小房子也只能回答“自求多福”。
众人都以为尚泽世马上就会露出杀意,不料尚泽世却只是默默地解开扇坠,接着将扇坠放在小房子的手上。
“往后收好这两颗,不必命内务府另择血玉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