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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礼轻情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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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尚泽世都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躲起来偷听的一日。

谁能料到呢?

总是居高临下的温国皇帝,此时居然缩手缩脚地躲在屏风后头,准备听人家说话。

如意轩正殿的紫檀木金漆嵌象牙座屏又高又宽,遮挡一个成年女子绰绰有余。

但头一回“听墙根”的尚泽世还是站得缩手缩脚的,生怕哪里会露出马脚,明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不是什么生死一线的事情,也依然紧张得心咚咚直跳。

屏风外,尤意情和小蓝子已经各就其位,只待闵亲王过来。一刻之前,有宫人来报:闵亲王的轿子进了宫门。

这会儿,闵亲王该到了。

正当尚泽世努力调整呼吸之际,传事的太监进来禀报说:“小主,闵亲王已至殿外候宣。”

“宣。”

尤意情的声音平淡如无波古井,听得尚泽世不禁有些惭愧。

论紧张,怎么也得是尤意情更紧张才对。毕竟尤意情将要面对的,可是曾经想取他性命的嫌疑犯。

偷听者需要做的事,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屏风后而已,实在没道理紧张成这个样子。

想通这个道理之后,尚泽世稍稍冷静了些许。

很快,一阵慢悠悠又不失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必是闵亲王无疑。

“见过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给尤意情见礼的闵亲王,从膝盖打弯的程度到低头的幅度,都没有因为尤意情只是区区一个七品召侍,而有所懈怠。

作为晚辈,尤意情很懂事,立即起身走过去扶起闵亲王,同时道:“舅舅免礼,请入座用茶。”

听到尤意情脱口而出便喊“舅舅”,尚泽世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然而,尤意情并未给予尚泽世多少走神的功夫,几乎是刚重新坐好就直接切入正题。

“端郡王因出铜县的案子被削爵收监之事,想必舅舅应该也听说了。今夜冒昧召舅舅进宫,一半是因为出铜县的案子,另一半是因为陛下。

“先前,房公公派人来告,陛下回宫后一直郁郁寡欢。我本想去安慰陛下,却碍于有件事必须先问舅舅,否则去了圣安宫也是吃闭门羹。”

倍受太宗皇帝疼爱的二皇子、先帝护了一辈子的弟弟、骄奢淫逸大半生的端郡王,终于落魄了。

此等特大消息根本无需朝廷特意发布告示,就能火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直至全国各地。

同为皇亲国戚的闵亲王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反倒奇怪了。

果然,闵亲王一开口,问的就不是端郡王。

“出铜县一案牵连甚广,莫非小主也与此案有关?”

眼见闵亲王面露诧色,尤意情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不是在演戏。只能听声音的尚泽世更是听不出。

这种情况也算出师不利了。然,计划得继续进行。

不动声色地整理好心态后,尤意情接着道:

“正是。出铜县的前任县令具臻是我的故交,他受人诬陷被判处流放,差点死在路上,是我救了他。我从他口中得知出铜县矿难的实情之后,曾给两位高官送过告密信。一位是栾大人,多亏了他,我才得以进宫面圣,又得陛下恩宠加身。”

“恩宠加身”这四个字的语气透着满心欢喜,尚泽世单是听着,就感觉仿佛看到了尤意情的笑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笑,是能勾起前世大殿阅选记忆的微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被情情爱爱滋润过的幸福感。

想起大殿阅选时的画面,于尚泽世而言,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因为阅选结束后再次见到尤意情就是国婚当日了。

“演戏而已,有必要笑得那么实在吗?”一时间,尚泽世竟不知该腹诽尤意情演戏过于真情实感好,还是腹诽他演戏真假不分好。

“另一位就是舅舅您。不知为何,我至今未收到舅舅的回信,以致于陛下误会我有意诬陷舅舅。但我对天发誓,绝无诬陷舅舅之意!”

“陛下误会小主有意诬陷臣?这是何故?恕臣实在没听懂。”

闵亲王到底听没听懂,仍未可知。在场的宫人里面,肯定没几个听懂了尤意情的这段话。

这段话是尚泽世有意设计的,要的就是“重情绪、轻内容”的表达效果。但凡闵亲王一下就捋清了个中逻辑,反倒证明他在装。

不过,可能是由于尤意情的表情过渡得太快,连知情的小房子听完都恍惚了一下,差点和闵亲王一个反应,如果闵亲王的疑问不是假象的话。

戏唱了快一半,闵亲王却仍未露出任何破绽,所有的反应都是那么地自然,令尤意情不由得暗叹:若一切都是伪装,这演技未免太好。

殊不知,此时的尚泽世也有类似的想法——既害怕闵亲王的演技无比精湛,又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

“我把未曾收到舅舅回信的事情告诉了陛下,陛下才对舅舅起了疑心,怀疑您知情不报包庇端郡王。

“今日端郡王声称,私吞金矿等罪行皆乃他一人指使手下所为,与舅舅无关。陛下认定是我有意诬陷舅舅,幸得栾大人调和,说事情多半有误会,我才免于被陛下怪罪。”

努力保持住平稳语调说完关键部分之后,尤意情再也抵挡不住紧张的冲击,只好用握住茶杯的大拇指按了按杯身,以提醒自己保持镇定自若。

“竟有此事?那就荒唐了,臣并未见家仆呈递过关于出铜县矿难的信件。若臣当时看到了那封信,绝不会对冤案置之不理,更不会知情不报包庇端郡王。”

闵亲王的语气还是那么地无辜又真诚,让尚泽世光是听着都快被说服了,要是像尤意情一样看着,指不定被动摇成什么样子。

然而,闵亲王继而说出口的几句话,使得形势顿时有所反转。

“王府每年收到的匿名信件不在少数,小主的那一封应该是家仆不慎遗失了。家仆做事如此粗心大意,臣回去之后定严加管教。”

“匿名信件?

“方才尤意情只说了告密信,可没说信件未署名。

“没看过信的人,怎么知道是匿名信?

“还是说,舅舅默认告密信都是匿名的?”

短短“匿名”二字,叫尚泽世方寸大乱。尤意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碍于戏还在进行中,不得不强迫自己当作没听到。

“舅舅的为人,我在民间已有耳闻,何止陛下断然不信您包庇端郡王,我也是坚决不信的。可我确实没有收到过舅舅的回信,当初也只是据实以告,不曾想惹出这么多麻烦。眼下,陛下仍在生我的气,只有舅舅亲自出面解开误会,陛下才能彻底消气了。”

“说来,也是臣对家仆疏于管束的缘故,才会遗失小主的告密信,实在不应该。请小主放心,臣回去就写个折子,明日一早送进宫,定将此事向陛下解释清楚。”

边说边起身的闵亲王,一副即将跟尤意情告退的架势。

有高大的屏风挡着,尚泽世自然看不到闵亲王的动作,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出闵亲王的离开之意。

戏至尾声,回顾闵亲王所给出的回答,只有那句“王府每年收到的匿名信件不在少数”是意料之外。

其余回答,既可以视为高超演技加持下的临场发挥,也可以算作无辜者情理之中的即时反应。

这样的试探结果,属实不能令人满意,偏又在预想中。除却“无奈”,真不知还能用哪个词来形容。

就在尚泽世以为自己要结束偷听状态时,尤意情突然擅自加戏,问了闵亲王一个尚泽世未说过的问题。

“舅舅既已在宫中,何不即刻就去圣安宫和陛下解释呢?省得明日休沐还要辛苦来宫里跑一趟。陛下虽不愿见臣侍,但肯定不会让舅舅也吃闭门羹的。”

单论内容,尤意情的提议确实合情合理,问题是尚泽世此刻还躲在屏风后边。

万一闵亲王接受了提议,且不说要怎样才能赶在闵亲王之前回到圣安宫,怎么避开闵亲王从如意轩出去就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难题。

幸好,闵亲王拒绝了。

“多谢小主关心,进宫递折子哪里算得上是辛苦事。倒是陛下今日辗转多处,必定颇为劳累了,别去打扰她休息为宜。”

既然闵亲王要回府,尚泽世这会儿本该松一口气的。可她着实被尤意情整怕了,担心尤意情又耍什么出其不意的招,只能默念“阿弥陀佛”。

也不知是不是尚泽世的祈祷起作用了,尤意情停止了加戏行为。

“舅舅思虑周全,是我操之过急了,还是等明日再说。”

听到这句收场的话,尚泽世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另一边,面对改口的闵亲王适时地说出了告别之语。

“天色已晚,臣这就告退了,请小主留步。”

“舅舅慢走。”

随着宫人们齐声道出的“恭送闵亲王”,今夜这场“夜谈之戏”终于落下帷幕。

等到宫人回来报说闵亲王的轿子已出宫,尤意情抢在小房子之前,走到尚泽世的身边,伸手示意要扶尚泽世去主位入座。

尚泽世以为尤意情这样献殷勤是出于愧疚,没想到是另有理由。

“陛下站了这么久,腿疼吗?”

说实话,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站了半天,尚泽世的腿不可能没感觉。但是,气愤决定了尚泽世不会说实话。

“寡人腿不疼,肺疼!”无视尤意情的动作,尚泽世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

这时,如意轩的宫女端来了温度适宜的茶水。小蓝子用银针试过之后,小房子在他近旁耳语:“还是师父来吧。”

于是,给正在气头上的尚泽世奉茶的任务便落在了小房子头上。不料尤意情再次截胡,说了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就从小房子的手中顺走了茶托。

双手端着茶托的尤意情走到尚泽世的跟前,温声细语地道:“请陛下先用茶吧。”

结果可想而知,尚泽世把头一偏,眼一白,气鼓鼓地说:“气都气饱了!喝不下!”

情势已然十分明了,尤意情再不为自己加戏的行为解释两句,尚泽世就要发飙了。

“陛下,臣侍若无十足的把握说服闵亲王先回府,是不会自作主张加那一段的。臣侍自有一番用意,绝非故意想惹陛下生气。”

“哦?尤召侍竟然不是故意想惹寡人生气吗?当真是太难得了,还以为尤召侍专以气寡人为乐呢!”

尚泽世光顾着阴阳怪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瞪眼撇嘴的样子,与平日刻意维持的沉稳持重的皇帝做派完全相悖。

而尤意情意识到了,甚至还暗暗高兴,因为尚泽世虽然在口头上还摆皇帝架子,可在心里其实已经将他视为朋友。

朋友之间才会这样置气嗔怪,君臣之间只有定罪责罚。

“臣侍知道,陛下今夜召闵亲王进宫为的不止是试探,更为暗示闵亲王主动自首。闵亲王是个聪明人,倘若他真有罪且愿意自首,定能听懂臣侍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在提示,陛下希望他到圣安宫去坦白一切。”

当尤意情沉声静气地道来这些话时,尚泽世根本无法遏制自己的心被牵动。

在召闵亲王进宫夜谈这件事上,出于私心,她既不敢找郁涵等人商量,也做不到对尤意情坦诚直言全部目的。

遮遮掩掩地搞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被尤意情看穿了心思。

先前,言下之意被看穿,还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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