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长辈不支持草民替人鸣冤,草民随钟大人离开玉簪郡之日,便是和他们断绝亲缘之时。”
一时间,暖阁内陷入了沉默。
钟显的反应相当淡定,看来是今日来之前已经知晓尤意情和家人断绝关系的事。
小房子则和钟显不同,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似是不能理解尤意情为外人抛弃骨肉亲情的做法。
至于尚泽世,她既不如已知情的钟显淡定,也没有像舍己为家的小房子那样反对。
对于尤意情在替人鸣冤之路上表现出来的决绝,她虽然也为他的坚持感到佩服,但更多的还是考虑这份决绝所能带来的检举可信度。
“既是如此,寡人姑且信你的片面之言,起来说话吧。”
言毕,尚泽世重新在暖炕坐好,却没见尤意情起身。
“草民为救被流放的具臻,叫人扮鬼吓跑了负责押送的衙役。自知有罪,不敢起来说话。”
尤意情交代完缘由,不等尚泽世表态,钟显按捺不住了。
“尤氏!你竟敢欺瞒本官?!进宫前你分明说过具臻已死的。”
已经看出事情原委的尚泽世觉得有点心累。如果可以,她真想过去敲敲钟显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榆木做的,然后教训他:
“钟显啊,你的脑子一点不转吗?人家怕你不是好官,把证人还活着的消息走露给端郡王,所以才不敢全盘托出。”
心累归心累,尚泽世还是能理解钟显为何那么激动的。
论别的,钟显可能有的不多;论赤胆忠心,钟显忝居第二,朝中无人敢称第一。
因此,在知道尤意情有所隐瞒时,钟显所在意的绝非是一己之私,而是担心自己的草率轻信会危及主子的人身安全。
“恳请钟大人恕罪,草民是不得已为之。未见到陛下之前,草民不敢坚信钟大人一定会帮草民伸冤。”
尤意情为自己辩驳的语气已经很卑微了,可平白无故被看扁的钟显还是生气。
眼看着钟显还要发作,尚泽世出言把控了局面。
“好了,寡人暂不计较尤氏的劫囚罪。尤氏,你平身吧。”
许是腿跪麻了的缘故,尤意情起身的时候看上去有些不稳。尚泽世不知道是脑子抽风了还是怎的,竟然想叫小房子去扶一把。
好在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尚泽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其中的不妥。
明明两个人前世结为连理的时间不足一日,离日久情深还天差地远呢!着实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在重生后带着前世的印象,仍旧把人当君后看待。
在心里进行一番自我告诫后,尚泽世继续以冷淡的口吻问尤意情:“端郡王残杀矿工和诬陷良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以为尤意情会直接答复,不料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兜起了圈子。
“陛下可以做到秉公处理,大义灭亲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钟显怒气冲冲地瞪着尤意情,仿佛随时都会对其拳脚相加,“陛下若是想袒护端郡王,你早就身首异处了!怎么可能留你在这里放肆?!”
暗卫处的侍卫们个个练就了一身的好功夫,遇上钟显照样得怂。尤意情手无寸铁,看着也不像习过武的人,被钟显凶过之后居然不怵,还敢回嘴。
“钟大人固然有理,可草民只为求心安而已。如同陛下方才引导草民发誓一样,草民也希望陛下能给草民一个承诺。陛下金口玉言,开口抵得上千军万马。只要能得陛下的一句安心话,草民绝不会再要求其它。”
看着泰然自若、侃侃而谈的尤意情,尚泽世不禁在心里感叹:嗬!不愧是生意人,嘴皮子就是厉害!
再一瞥小房子,他也在那里为尤意情的嘴上功夫偷偷地惊叹。只有钟显瞧着怒不可遏,不知道回京前是否已领教过尤意情的伶牙俐齿。
气氛再度变得糟糕,还是得由尚泽世这个皇帝发话才能扭转。况且,她本来也没觉得尤意情的要求有多过分。
不就一句话的事嘛!这有什么难办的?
别说,还真有。
为了彰显天家诚意,尚泽世决定站在尤意情的面前予以口头承诺。
当她气宇轩昂地迈着帝王步伐,走到了离尤意情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时,颔首低眉的尤意情忽然又提了个要求。
“为了充分感受陛下的诚心,草民斗胆向陛下求一个能看着陛下说话的恩典。”
这人真是给了九寸想十寸——得寸进尺啊!
“拒绝,难免会显得我不亲民。算了,看就看吧,反正身上也不会少块肉。”尚泽世抱定了无所谓的想法,便给尤意情回了个爽快的“准”。
当尤意情真的抬眼看向她之后,尚泽世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
近距离的对视之下,尤意情的脸变得一览无余,长在左眉里的小黑痣、圆圆的鼻头、弧度明显的唇珠,甚至连唇周的胡茬都和洞房花烛夜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看着近在咫尺的故人,尚泽世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前世的画面交迭重现,从大殿选阅日的一眼相中,到大婚典礼时的共拜天地,再到洞房花烛夜的对饮交杯。
那些前世记忆里的点滴,全都在不合时宜地提醒尚泽世:如今站在面前的男子,原是她要共度余生的人。
这导致她没法再保持平稳的情绪,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内心深处还有一股莫名的苦涩钻出了土壤。
尚泽世在回忆里遍寻苦涩感的出处,却没能找到一点线索,尤其是前世吃下红枣后的记忆仿佛被抹去了一般,唯一被留下来的仅剩窒息的感觉。
“陛下?您怎么了?”小房子又在招魂了。
幸而,尚泽世这次没有过于投入到回忆里,一听到小房子的声音就抽离出来了。
神志刚回到正位,尚泽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小房子那张强忍笑意的脸,怎么看都像在笑她发花痴。
“寡人才不是在发花痴!”
如果尚泽世能这么澄清就好了,残酷的事实是她不能。眼下,她所能做的事情,唯有装出处变不惊的样子去主动翻篇。
“尤氏你听好,寡人作为温国皇帝,今日在此对你承诺,必定秉公处理端郡王尚思喆的案子,一旦查明他的罪行,绝不法外容情,誓要还天下臣民一个公道。”
随着话音落下,尤意情望着尚泽世无声地弯了唇角。两个接近对称的酒窝齐齐苏醒,盈满醉人不自知的蜜意。
靥辅承权的美好笑颜让尚泽世一时想不起别的,只觉得心痒痒的。
然悦目则悦目矣,就是下跪谢恩的动作快了点,尚泽世还没来得及端详就剩头顶可看。
“尤氏,陛下已经给予你承诺,这下你总可以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吧?”
“草民这便说与陛下听,事情要从与草民定过亲的女子开始讲起……”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