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时没料到赵乐俪会突然这般问,眼神躲闪一下,道:“奴婢一直在东宫之中,不曾去过别的地方。”
赵乐俪将侍婢的踯躅之色纳藏入眸底,抿了抿薄唇:“为何我之前唤你时,你并不在?”
锦时垂下眼,袖了袖手,规规矩矩跪了下来:“奴婢一直守在外殿,没听到娘娘唤,那是奴婢玩忽职守了,请娘娘降罪。”
赵乐俪面容淡到毫无起伏,轻轻反问:“真的是这样吗?”
女郎的嗓音添了一丝锐意,气势俨如深冬霜雪。她是一副弱不胜衣的造相,在这一刻,锦时却感到脊梁骨上添了一重寒意。
她心中催生一丝动摇,但很快,她点了点首:“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赵乐俪揉了揉额庭,历经一夜的惊吓与奔逃,目下已然身心俱疲,没有过多精力揣测人心。
锦时退下后,赵乐俪换上簇新的宫裙,出于一种经年累月的习惯,她下意识摸向右手袖侧,发现空空如也。
她心猝然漏跳一节,自己的玉璜不见了。
那是离开临安之前,姨母郑重交给她的东西,这是意义重大的信物,也是她此番进宫的真正意义。
赵乐俪在寝殿内翻找一回,遍寻无获。
她明晰地记得,自己闯入鸿德殿的时候,玉璜分明还在。
莫不会是遗漏在金水河河畔处了?
因她奔逃得急促,途中无暇他顾,玉璜就不慎滑坠出去了?
烛火盈煌,雪白的山水纹画屏之上,薄薄地映照出美人离去的倩影,赵乐俪不假思索地转身出了外殿。
她必须回去找。
夜色幽隐,融雪皑皑,听闻太子妃要回至金水河畔,侍卫们面面相觑,态度出现一丝迟疑,按照宫规,他们不允许太子妃离开未央宫。加之鸿德殿出现了帝王遭刺一事,兹事俨如一折泄了火的诏书,焚遍整座皇城,闹得人心惶惶。
局势是如此微妙,他们又怎的可能让太子妃离开东宫?
对峙之间,一个文士扮相的青年撑着油纸雪伞,腰佩黄穗长剑,徐徐行来,问:“娘娘是有什么要事要嘱托?”
赵乐俪虽然初入宫城,但认得此人,他名唤杨隐,官拜少詹士,属太子身边的幕僚。今昼行册封礼时,她见过他一面。
赵乐俪说自己有一重要物事落在金水河畔,杨隐凝眉忖量片刻,迩后道:“今夜宫中形势并不太平,娘娘一人去寻,过于危险了,不若让臣与御林军,陪同娘娘去寻罢。”
赵乐俪同意了这个折衷的建议。
一座安置有雪幛的轿辇,适时抬了过来,赵乐俪稳稳上轿,行于宫道上时,不知为何,她再度感受到那一道毛毵毵的视线,沉冷而压迫,视线的落点聚焦在她的后背处,让她感到寒冷。
赵乐俪忍不住回望,不偏不倚,她看到了跟随在辇后的杨隐。
那一份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与这个看似忠心耿耿的宰执,对契上了。
一股荒唐的心念,悄然浮上了赵乐俪的心头。
这一夜,太子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而他的幕僚赶巧出现,明面上是保护她的安危,实质上,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迷局里,周围的人,不论言行还是举止,俱是掩藏于一团迷雾之中,半真半假。
一粒晶莹剔透的雪丝,坠落于赵乐俪的后颈处,她攥紧了手。
轿辇很快到了金水门,赵乐俪沿着河畔一路找寻下去,杨隐和侍卫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赵乐俪沿着来时路找寻好一会儿,仍旧无获,没多久,远处响起催促的声响,她按捺住灼意与黯然,搴起裙裾,行将返回走。
“娘娘是在寻这个么?”
倏忽之间,一道似笑非笑的凉冽嗓音,自她身后幽幽响起,嗓音质地空淼,回荡在风雪之中,并不那么真切。
赵乐俪听到这个嗓音,不知为何,腿筋总会不受控制地发软。
是出现在鸿德殿里,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
她回过身,看到男子斜倚于一株参天的古桑之下,身影昏黑,身后飘扬的墨发与投落下去的树荫糅合在一起,是以,杨隐和那些侍卫并没有发现他。
赵乐俪的目光定格在男子掌心把玩的东西处,悉身一僵。
她行前进去,但到底谨慎,在一丈之外的距离止步:“将玉璜还我。”
“好啊。”男子慢条斯理地点了点首,将玉璜递至她眼前,柔和一笑,“过来拿。”
赵乐俪觉得这有些古怪,但没有多想,言了谢,行近前去,拂袖抻腕,作势要取。
但男子忽然抬高了手掌,赵乐俪的手遂扑了空。
男子眸色碎光明灭,笑意深深道:“来拿啊。”
他的口吻像是逗弄一只狸猫。
有那么一瞬,赵乐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她咬了咬嘴唇,拿了好几回,每一回,男子总是调换手势,把玉璜举在半空,都是她拿不到的位置。
时而久之,赵乐俪失了耐心,她攥握住男子的袖裾,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扯,用细软的口吻,央求道:“能不能把这一枚玉璜还给我,它对我很重要。”
女郎静立于男子的近前,身量仅抵男子的胸.膛,高大修长的身量衬得她玲珑娇小。
谢圭璋忽然笑了下,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行,将玉璜递呈至她眼前。
这一回,赵乐俪动作很快,顺利取回了玉璜。
只不过,她取回物什的那一刻,男子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娘娘输了,知道吗?”
赵乐俪眸睫颤了一颤,很快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事。
她后撤了一段距离,凝声道:“谢公子在鸿德殿的仗义搭救,我铭记于心,来日必会报答。至于谢公子口中的游戏,真要计较的话,我离开鸿德殿,并未让你寻到。”
谢圭璋专注地听着她的话,予以肯定,“娘娘所言在理。但是——”
他话锋一转,笑色淬了一层霾意:“谢某也没说,游戏何时结束。
“目下,娘娘主动出现在谢某面前,输了呢。”
赵乐俪蓦觉胸口一滞:“你!”
——无赖!
谢圭璋的嗓音蘸染了几分兴致,如冰凉的游蛇,蔓延在她的后颈与耳畔处。
“谢某如何惩罚娘娘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