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画白色的玉茗花,自然要有色彩的对比。
待放的花苞、半开的花朵、绽放的花朵。玉茗含蓄朴素,花瓣层层叠叠,没有多余色彩的点缀,也能自成风骨。
宋照里沉浸在创作中,细致地描绘花瓣的边缘,不经意一瞥眼,便看到了立在窗前的那人。
他似乎和昨晚不太一样,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沉,沉默地站在半开的窗棂前,看着下面熙攘的人群,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宋照里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干活。
屋内无声,外面街道上的喧闹声一点不差地落在两人耳朵里。宋照里握住铲刀,仔仔细细地涂画,然后,朗声开口。
“公子,你来看看。”
那人的思绪被打断,他抱歉一笑,走到她身旁,看着墙上绚烂的绘作,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藏青色的背景如同静谧深夜,几簇玉茗花栩栩如生,盛大又安静地开在绿叶枝头,仿佛镀了层月光般华洁高雅。
他好似闻到了馥郁花香。
“宋娘子——”他张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时,宋照里便回头看向他。
她在笑。即使有面纱遮挡,珞将澜也看得清楚。那双桃花眼弯下了弧度,浓密睫毛下是她被日光映射的灿灿光亮。
“公子,好不好看,你喜欢吗?”
珞将澜就要开口,却被屋里的冷风一激,打了个喷嚏。
“啊!抱歉……”他急忙掩住嘴,又拢紧了披风,“我,我很喜欢。娘子见笑,白日里添香阁并不烧地龙,所以屋里会有些冷。”
宋照里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她看着墙上自己的作品,半晌都沉浸在“以后有钱赚了”的喜悦之中。
等回到铺子里,她便先在外面的墙上也画上这样一幅——她就不信吸引不到客户。
宋照里摩拳擦掌,宋照里跃跃欲试。她想起昨晚那人给她的提议,此时心中充满了感激。
她上前几步,神色郑重,伸出一只手去,礼貌道:“我姓宋名照里,敢问公子名姓?”
那人看着她的动作,不明所以,但还是笑了笑:“我叫珞将澜。”
宋照里反应过来,这里的人没有握手的礼节,所以她收回手,神情很是真诚,说道:“多谢珞公子的提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珞将澜怔住,才想到是昨日自己的请求。他摇摇头,只说:“是宋娘子自己心思敏捷,那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请求罢了。”
他拿出钱袋,想要给宋照里。
“多谢娘子为我重新粉刷墙面。”
宋照里连连推拒,把钱袋塞回他的怀里:“珞公子太客气了,阁主已经结过钱了。”
见珞将澜还要坚持付钱,她瞥到旁边案上的琴,便提议道:
“不如,公子为我弹上一曲如何?”
珞将澜停下了动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点点头。
他绕过案,坐在软垫上,将琴摆端正后,珞将澜便问:“娘子想听什么?”
宋照里被问得一愣,她来到这里一月有余,实在不清楚这里的琴曲有什么。
她随意地摆摆手:“珞公子自己喜欢的就好。”
珞将澜闻言低头,安安静静地抚弦。他粗弹了几个音后,正了正心神,正要开始真正弹奏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住了琴弦。
宋照里轻轻问道:“我见公子有心事,是发生了什么?”
珞将澜抬头,眼前的人半蹲在案前,身子微微倾斜,面纱被屋里的风轻轻拂开一角,那只纤细的手从琴上挪开,青灰色袖子上是刷墙时掉落的粉浆。
他想起昨晚的事,嘴角露出几分苦笑,没有言明,只是说道:“身在此间,有一些杂事,不足挂齿。”
宋照里模模糊糊感到他话语中的遮掩,她静了片刻,考虑到他的处境,开口劝慰道:“人生如尘,俗世身份皆是一时的。世人的眼光都不要紧,只希望公子不要看轻自己。”
宋照里一番话极尽委婉,她实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但身在添香阁这样的地方,大概都会心生卑微之感。
珞将澜看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热,还没等到他感动,宋照里那厢又幽幽地说道:“但公子也不要像包子一样任人拿捏,若是碰上些不讲理的恩客,还是要保护自己……”
珞将澜心中暖意还未流遍全身,听到她这话,瞬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我并非是阁中的公子,我是琴师,负责教授他们琴艺。”
宋照里霎时就闭上了嘴。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她正想表达歉意,珞将澜看着她,又试探着开口问道:
“不过在下也有一个疑问,”珞将澜指了指自己的脸,“宋娘子为何一直戴着面纱?”
“嗯?”
宋照里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屋子里有些冷,面纱此时也被冷意浸透,凉凉地贴在鼻子上。
她摊手,指了指墙,无奈道:“不戴面纱,粉浆就有可能掉在脸上啊。”
珞将澜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茫然的眼神和宋照里对视。窗子被一阵猛风吹开,那把被宋照里挂起的铲刀在穿堂风中洒落了几滴粉浆,落在了地板上。
二人同时看向木质地板那几处显眼的白色,眼神一转,都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