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当天,公主身着锦服,未簪发饰,端庄地站在城墙之上,在万民的见证下,读誊抄的经书,请求神明保佑战争早日结束、将士们能平安归来。
城墙下观望的人群皆为动容,他们的公主不仅姿容胜雪,贵气逼人,还心怀天下。
皇帝突然捧出一顶镶满宝石的发冠,温柔又宠溺地看着女儿。公主身形微顿,凤冠太过奢华,绝不适宜用来装点这场及笄礼。可皇帝的眼神太过期盼,公主最终低下头颅,戴上沉甸甸的凤冠。
一顶凤冠值万金,战事吃紧、百姓家无余粮之际,这些银子本应该用在其他地方,却成了公主脑袋上的装饰品。
百姓看向周围面黄肌瘦的人群,心中生出不一样的情绪。
为什么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皇家如此靡费?
为什么他们亲人分离,公主无忧无虑?
为什么他们的亲人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公主却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宣读那些可能根本不能实现的东西?
这场声势浩大的及笄礼,究竟是在祈福,还是拿祈福当幌子?
这不公平!前一刻还在欣赏赞叹的人,后一刻就被不满和怨恨填满,流言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
“公主出生时天降大雨,十年前的洪灾一定是公主带来的!”
“公主出生后,洪灾、疫病、战争接踵而来,公主不祥,是灾星,应该被献祭!”
“多少人家里揭不开锅,多少人被饿死,公主却铺张办及笄礼!”
“要是没有公主,说不定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日那个在洪灾中甘愿奉献首饰衣裳的小女孩被淹没在谣言之中。
皇帝大怒,抓捕一大批造谣生事者,欲当街斩首示众。公主刀下救人,意入观祈福,誓终生不出。帝后不舍,迟迟不应,百姓唾骂公主在演戏。公主再三请求,脱簪削发。愿终成,流言不攻而破。
入观当日,百姓站在街边,排成一条长龙。那些曾经诬陷公主的人把嘴巴抿得紧紧的,不再说出凶恶的话语,当然也不会有道歉,他们只是麻木地站着,目光紧紧跟随在公主身上。
***
道观里供奉着的,据说是世间最尊贵的神明——元桁。
公主穿着素服,跪在蒲团之上,凝视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仿佛自己也被审视着,心中下意识一跳。
“后悔了吗?”
耳边响起一个苍老而又悠远的声音,公主左右四顾,最终看向神像的眼,心道:“你在问我?”
神像的眼冰冷又漠然,她倔强地盯回去。
观里的日子数十年如一日,寂寞得没有任何新颖之处。
公主不信神明,但为了国家百姓,日日跪在神像之下,祷告祈福,心至诚。
寒冬酷暑,公主的膝盖磨出一层厚茧,未有任何怨言。睡前逗弄小乌龟,是漫长生命中唯一的乐趣,浅抿一口小酒,一夜才能睡得安稳。
春去秋来,一晃四十年。
“你后悔了吗?”公主临终前,冰冷的质问再次响起。
“你是谁?”周围没有人,公主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
等了半晌,她又好奇地问:“你想让我后悔什么?”
那声音再次响起,语气还颇有些失望,“连自己应该后悔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本该享受世间一切尊荣,却被流言困在此处一生,难道不后悔?”
这......她确实没想过,沉思一瞬后,问:“你是想告诉我,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
那声音叹息,“你一跪四十年,穷极一生,所做皆是无用功,没改变任何事,也没救任何人。若早知晓如此,是否还会削发入观、诵经祈祷?”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劝她及时行乐,而是否定她所做的一切。她开始回顾从前,突然发现,自己所做一切好像确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有些失落笑了下,道:“你站在终点,知晓一切结果,当然可以居高临下地指摘我的所作所为。如果你只是想打击我,笑我傻,笑我笨,那你尽管笑好了,我无所谓。”
......
公主带着不服死了,她的尸身被抛入大海,亲人、经书、祷告,所有的一切,都跟着烟消云散。
哦,不!没有完全散。
沧海桑田,王朝更迭,久到上一世的牵念完全被斩断,她带着模模糊糊的记忆,来到第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