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听他坦然地全推说到了夏家头上,不免讶异于白喑和辅国将军府的勾连之密,自然也没全然信了他的说辞。
任他如何全才,说到底仍是一个身无功名的白丁,身世更是不显。
和她祖父又能有什么重要密谈,非得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惜动用谍鸟传信?
其中风险,不言而喻。
若非白喑是个无知无畏的蠢材,那么他与夏远徵真正所议之事,就定要她竭心洞察,谨慎以待了……
不巧,偏她所见诸人中,白喑白大家恰恰便是那最聪慧之一二。
白喑的目光掠过穆檀眉,试图从那双泰然盈笑的眼眸中,读出些许不确定,半晌,再次不死心地停留上去。
她甚至没追问他和辅国将军府的究竟。
“让这小玩意儿失望了,江江儿被我养在花房,一日都没在正院里住过,可见它的深情,也不算准。”
“诶这也是常事,用我爹的话说,两情相悦才有意思,若是整天一厢情愿地拿冷脸去贴,纵是人家姑娘点了头,也不过是出于感动。”
季稳元猜了半天谜,总算能接上一句,捧着茶盏感同身受地感慨道:“可要是只有感动,又如何能撑过相伴一生呢?”
穆檀眉听他话术熟稔,暗笑要是让季知州知道自己内宅的那点子事,全叫他儿子给抖了个干干净净,不知道会做何反应。
陆晚娇平生最烦的是他爹,其次就是陆顶云惯常配合卫氏演得那班子破戏。
这会儿让季稳元撞了大运,一脚踩中个彻彻底底。
险些没气绿了眼睛,“你这话说得可没必要,纵是有几分真情又如何?那戏折子里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的姻缘多了去了,到头来有几个不是恩断义绝,悔不当初的?”
季稳元叫她一语噎出个好歹,想拿出曾经膏粱纨绔的气势,与她当头掰扯一番,可瞥一眼陆晚娇身边压阵之人,瞬间偃旗息鼓,没了气性。
“你,你一个出家人,哪懂什么人间缘分,我不跟你理论。”
陆晚娇却没打算放过他。
今日这顿晚宴,从摆膳时起就没有一桩事让她顺心,先是季稳元忙着挑秋鸭苗,下人三催四请才没忘了事。
再则,司延槿更是不知野去了哪里,逾近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若非她为着眉儿,对这人总有些莫名的怵头,定要审问出个好歹才行。
白喑更是不必提。
时至眼下,她岂还会不知眉儿为何临时起意,挨个叫人去请?
宅子里人多心思多,若是因为一时失察,容他们私下添惹出什么乱子,连累到眉儿身上,就是她这个掌管中馈兼长姐的失职!
更何况这一有风吹草动,动辄攀扯到眉儿身上的毛病……
陆晚娇不屑笑道:“缘不缘分的,总归不比家妹的前程要紧,依我看来,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只要能洁身自好,收好分寸,别难缠到眉儿跟前,耽误了她的正经举业,才勉强能算是好缘分。”
季稳元心虚一下,转念觉得不对。
自己如今对穆檀眉称得上坦坦荡荡,骂谁也骂不到他头上。
虽然不知晓陆晚娇究竟在冲谁发作,也能听出她是在含沙射影。
如此再放眼望去,总感觉这巴掌大的厅堂里,除了自己,每个人都有嫌疑。
不太干净。
穆檀眉哭笑不得,姐姐对她的事从来都是严加提防,现在头顶上没了陆顶云这片阴云,更是拿她当金银宝贝,别人余光一眼,都要警惕会不会被抢去。
不过她也不会在人前,下了姐姐半分脸面就是。
席间真正各怀心思的二人,却没从中听出荒唐。
白喑反倒哂笑,“长姐如母,陆大小姐做了十余年姐姐,一时忘了别人也已自立门户,不必再事事听询管束也是有的。”
“恰逢白公子提起,我倒想起有一事还未请教。”
陆晚娇说着没让烟芷搀扶,脚下稳了稳,向白喑头顶的绒毛团子吹了个哨声。
小山雀鸟从翅膀中抬起脑袋,似有困惑地迟疑了一瞬,继而再次埋头睡去。
“你看。”
她笑起来,“就像它一样,江江儿同样也听不懂我的指令,毕竟是我日夜经管的小东西,白公子若能不吝赐教,教我两招沟通的法门,就实在是感激不尽了。”
白喑微微眯起眼睛,只看穆檀眉。
“江江儿是她在养着?”
不等穆檀眉应答,陆晚娇扶着桌子挡在她身前,眼中带了点挑衅的笑:“春闱在即,她哪儿有精力分去这小鸟儿身上?”
气得白喑手一抖。
“已是戌时,在下今日尚有事务压身,就先告辞了。”司延槿忽而起身道。
陆晚娇脾气被中断,蹙眉盯了他片刻。
面前的人这一整夜都少言克己的很,她几乎没有印象对方参与过什么话题,仅有的一次,不过是在嘲弄出言不逊的白喑。
有如突然而至的,细微的失去了控制。
陆晚娇怔了怔,盘问的疑题在嘴边兜个圈子,又压了回去,默许了他的离场。
“算了。”陆晚娇揉了揉额角,唤烟芷过来,“撤了吧,时辰不早,我今日也贪杯了。”
烟芷应下,领着两个小丫鬟,眨眼功夫就将席面撤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低眉道:“白公子,这只汤盅,奴婢要……”
白喑一言不发,拔腿走了。
穆檀眉跟着披了外袍,正色道:“姐姐,我还有话问他,这里——”
“你快些去,有烟芷照应就够了。”陆晚娇三两下把人推出房门,见她疾步而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转身一关房门,视线落在仅剩的季稳元身上。
陆晚娇沉默一息,忽地复又坐下。
“季公子,方才没来得及问,你那鸭苗是个什么章程,我正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