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伏月将披风送来,穆檀眉亲自接过给她裹在背上,心道就当良言苦口了。
“如今储君未立,国本不稳,陛下和满朝臣子皆是心忧,三皇子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却一直没有消息,如今总算等来赐婚,想来这门亲事正是万众所期。”
罗瑚的身体渐渐回温,脸色却白得吓人。
穆檀眉说得委婉,她却听懂了。
她的婚事经不起一丝妄动。
罗瑚垂头,心里没了不切实际,反倒是冷静下来,有了些精气神说说心事。
“我对麟……卫允麟不过尔尔,有三皇子在前比着,便是个三岁小儿,也是知道孰好孰坏的。”
穆檀眉闻言与陆晚娇对视一眼,果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讶色。
还以为罗瑚纯粹是把卫允麟作筏子,没成想居然是真对他有过一分属意的。
可就凭那绣花枕头,凭什么?
不,他何德何能啊?
穆檀眉当真懵了,心里暗道这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罗瑚这里,他卫允麟就算再无能,照样有资格上桌跟天潢贵胄相提并论,三皇子也别觉着委屈了。
陆晚娇轻轻拍了她一下,欲言又止。
“你跟他……”
罗瑚眼睛又红又肿,闻言脸红到了耳后,很快又随着一声叹息恢复过来,坦白道:“有一阵子我跟父兄起了冲突,本以为不过是须臾的别扭,谁知他们竟没再纵着我。”
她又叹一声,“说来不怕你们怪我任性,从那时起,我始终对此觉得困顿费解,哪怕今日我心中仍是有埋怨的。”
陆晚娇顿了顿,“你若愿意,也可说与我们听听。”
罗瑚实则不是个别扭的性格,许多话说开了,更是不愿掩饰,只是同外人谈起对父兄的怨气,毕竟不自在。
“小穆解元我不敢比较,是以须得请教陆姐姐了,不知姐姐可曾读过什么书?或许也习过武艺?”
这……陆晚娇怔忪地实话实说道:“我确实爱书,经义都通读了,偶尔也跟着眉儿学写两笔策论,近来为了强身健体,也摆弄了些五禽戏和基础的拳脚功夫,不过时日尚浅,所学也不成体系,所以还未入门。”
穆檀眉目不斜视,暗道这话虽然克制,却也接近实际了。
只不过若是叫陆氏族里的老顽固们,听见陆晚娇如今不仅没有放下圣贤书,甚至额外迷上劳什子粗鄙拳脚,怕是要气得两脚一蹬。
陆晚娇从前没机会跟人交际,偶尔遇上别府的老夫人夫人,总也有类似的寒暄。
她每每依言答了,对方柔和的笑脸就会恍出一道裂痕,随即再拍拍她的手,并不称赞她厉害,会读书,反而要把话头岔到别处去。
卫氏通常会在此时登场,话不落地地递上一句“姑娘性子要强”,便也能收获对方的一二同情。
陆晚娇最受不了她的娇怯作态,见卫氏一二来去,拿自己用得顺手,大有要把这后母难当的委屈播撒出去,一气之下在陆顶云面前告了黑状。
如此总算得了清净,代价也同样鲜明。
陆顶云换了个女先生来,讲学的进度也拖慢了。
她收回念头,心里发笑,要是陆顶云能未卜先知,算出眉儿能有今日,只怕真能厚着脸皮叫她们姐妹二人闭门绣花去。
没成想眼前的这一位就是个例外。
罗瑚只是稍感意外,跟着就没滋没味的自嘲一笑,“卫姐姐这是近朱者赤,我就不同了。”
她脸上才风干了泪痕,这会儿干巴巴地发疼,罗瑚揉了把脸。
“我哥哥自生来便肩负着家中的期许,他人聪慧,性子还沉稳,很小就展现出读书的天赋,族里因此把族学挪到了我家,主讲的大儒是翰林出身,父亲很疼我,便督促我和哥哥一样进学。
“旁人家的子弟多在三四岁上开蒙,我却和哥哥一样,两岁多点就学着背书了。”
穆檀眉静静听着,心里很难不羡慕。
“到了七岁,族里因就我一个女弟子,先生碍于男女大防,向父亲进言让我不妨家去,另请了女先生读书。
“父亲没答应,反而另聘了他自己幼时的恩师,接来府中供其颐养天年,条件不过为我讲学。”
陆晚娇听到这里,忍不住掐了掐手心,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既然令尊如此用心,罗小姐为何还会心存怨言?”
罗瑚低着头,没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一笑,“何止用心,卫姐姐有所不知,父亲偏疼我比哥哥还胜两分。
“我家祖上是镖师出身,因因缘际会救下贵人,被一路资助着考取了功名,勉强沾个文武兼修的路子,往后几代积累,彻底改换了门庭,虽不要求家中子弟擅武,却要效仿旧例,修习御射。
“我哥哥在读书上精通,但和父亲一样很不擅长这些体术,我却相反。”
她说起这些时,眼眸比方才还亮几分,“我骑马的功夫可比师父!几年下来,父亲也知哥哥在此间无望,不再勉强他学习,却没影响到我,反而请托他外放的同年,为我在茶马线上拘了一匹好马驹回来。”
身边的两个听众听到这里,已经不单单是艳羡。
陆晚娇心里直泛酸,“后来呢?”
她本是问那出身高贵的名驹苗子,罗瑚却语气平淡地道:“不知道,也许是被留在祖籍老宅里了,我也有两三年不曾骑马了。”
“小穆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