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夏远徵提起此事时忌讳的神情。
九边防线上的大小官员,和关内乃至京师的官僚,是全然不同的体系。
如若细分,更是要以十余年前的九边叛国血案,来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套班子。
九边惨遭屠城后,曾经以葛三安及九边总督统领的边官,或是叛国做了北戎人的贰臣,或是形同她爹,还有司延槿的家人一般,成了这场战役的牺牲品。
余下之人,十不存一。
穆檀眉边捋着线,边在宣纸上含糊不详的记下这几人的名讳,最后仅在侥幸生还的陆顶云名字边上,打了一个圈。
随后再次蘸墨,写下了一个“杨”字。
这次去往济州,她收获颇丰,不仅印证了陆顶云与他早有阴私的猜测,且还凑巧通过拓印虎符一事,得知了先大皇子夫妇二人相继陨落的真相。
只是此事过去多年,已然成了宫廷隐秘,她想把内情详细拼好,不仅需要时间,更要机缘。
即便如此,穆檀眉也已经可以肯定。
这场大皇子统镇下的夜袭败仗,与不久后的叛国血案可谓承前启后,紧密相联。
她在纸上横画一线,在横线上方写下了一个“字”。
这便是以大皇子为首的,九边旧班。
而现今经历了人死灯灭,犹如腾笼换鸟过后的九边线,则形成了一套全新的边官班子。
她略一沉吟,在分界线下的“新”字旁边,缓笔写下了一个“贰”。
依照从夏远徵那抠出的情报,现今的金山关总兵,看似是个拥兵好权,势厉跋扈之臣,却在此人发迹之前,曾与皇戚陶家有过旧交,多承恩惠。
近些年来随着九边冗兵,权势愈发深重,颇有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思。
尤其在经过九边雪灾后,苗头更是明显,愈加被璟帝忌惮,是以唯恐身陷局中的以张知洲为首的几员纯臣,身单力薄,折损在敌营里。
这才明饬暗保的,调令阁老谢隆文亲自前去周旋。
谢隆文也确实不负所托,与张知洲里应外合,找到了九边集团贪蠹的秘密。
只是不知……
穆檀眉将墨迹一折,耐心地等待着烛焰将纸张吞噬殆尽。
连夏远徵都知道的底细,璟帝又如何会不知晓,如今九边官僚与陶家,及陶家背后的二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来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穆檀眉将灰烬悉数埋进土里,亲自将文松盆栽换了个朝阳的方向,又细致的开窗通风,等到书房里连一丝湿冷的灰烬气息都闻不见,这才关门出去。
若不是宣云公主突然选驸,逼得未经打磨的国公孙,做出了狗急跳墙的不智之举。
她也想不到沉寂多年,向来安分守己的后党陶家,实则已然彻底拥援了二皇子。
且背地里,替他那便宜外甥屡屡行招揽之事了。
“檀眉。”
她快步朝外走去,不久前夏远徵的叮嘱仿佛尚在耳畔,“早年我仍率兵打仗时,陶家曾传书替那家伙求过前程,试图让我行个方便,将他带在身侧。”
夏远徵眼冒精光,皮笑肉不笑地将那根保存得当的竹签,藏在盒子底部,又亲自在上面覆盖一层软绒,和一枚掩人耳目的玉牌子。
最后,亲自塞到她手里。
“这东西就是当年他求人的字证!”
隔壁刚熬过生死劫数,如今骤然松懈下来,不仅大门紧闭,且门禁出入更加森严了些。
穆檀眉看着李府门前冷清的石狮子,不免顺手摸了一把,脚步轻巧地上去叩门。
李家的门房做贼似的伸出头,看见来人,表情立转。
“大人来了!快请进,老夫人和老爷都在等您!”
看来李应讨是好转了。
穆檀眉心里也高兴,跟他打听,“你家少将军怎样了?”
“大人亲自去看看便知!”
穆檀眉见他搓手带笑,心里跟着好奇起来,熟门熟路地去了给李应讨诊治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满院子的人俱是一副喜气洋洋,脚步带风的画面。
她正想抓个人问问,肩头倒先一沉,被兴高采烈地李迎征拍了一记,“小穆解元!真是巧了,我正想去府上报喜!”
穆檀眉扬眉。
“全赖了老神医的妙手,方才你一离开,我那哥哥就醒转过来了!”李迎征喜笑颜开。
这么快就醒了?
穆檀眉视线隔着窗,往里虚虚一望,隐约看见一个魁梧的背影,捧着个跟他大掌极不协调的小瓷碗,在一勺一勺的给人喂着什么。
李拱这父亲做得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