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三月,江南,柳叶抽芽,雨雾迷蒙。青石板路上,一辆马车戛戛行驶。
“赵娘,到哪里了?”马车内,一个穿着湖蓝色短衫长裙的年轻姑娘语气淡然地问道。
被唤作赵娘的中年婆妇撩开车帘向外张望一眼,旋即回身,“殿下,已经到上元县啦,明日就能到娘娘坟上。”说完,婆妇竟抹抹眼泪抽泣了几声。
蹄声达达,马车继续行驶在上元县街道上。在雨声中,一阵阵稚嫩又悲戚的哭声渐渐传来,“大爷,大娘,请可怜可怜我,赏我个葬父的钱吧。大爷,大娘,求求了……”
那穿湖蓝色衣服的女子皱了皱眉,“赵娘,下去看看。”
“欸。”婆妇答应一声,“车夫,停车。”
马车骤停,婆妇蹒跚下车,向哭声走去。不大一会儿,婆妇回到马车旁,低声说道:“殿下,是个小孩儿,爹死了,娘也没了,怪可怜的。”
“给十两银子。”
婆妇“欸”一声,举一撑油纸伞又走回孩子身边,伸手把钱递过去,可怜道:“孩子,拿着钱,快给你爹埋了吧。”
那孩子在雨中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人舍钱,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流,哭着说道:“婆婆心好,求婆婆带我走吧,求婆婆。”边说边连着磕头。
“诶呦,快别磕了,起来起来。”婆妇见那孩子可怜的,心都揪在一起了。“啧”了一声说道:“我也做不了主,你跟我来,问我家主人愿不愿收留你。哎,看你有没有造化了。”
婆妇将孩子带到马车旁,隔着车帘问道:“家主,这孩子非要过来,求您给个出路。”
马车内的人一时没有回话,车外的人只能听到雨水噼噼啪啪打在油纸伞上、车棚子上的声音,还有那孩子抽噎哭泣的声音。
过了几个弹指,车帘撩起一条缝,女子打量了一番那孩子,瘦瘦小小,穿的破破烂烂,衣服早已全部湿在身上,合上帘说道:“男女有别,我不收,多给你十两银子,自寻出路吧。”
那孩子一听,“啪”的一声跪下,抽噎着说:“我,我不是男孩童,求,求,求求收下,我爹娘都没了。”讲到伤心处,又紧闭双眼哭了起来。
车内的女子端坐着,无端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也下着雨,只是雷声大作,她娘披头散发死在了她面前。女子眼珠动了动,清冷地问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为何扮作男孩儿?”
“我叫沈湛,十岁,我爹让我去书院蹲墙角偷听,就让我穿男孩童的衣服。”
空了一瞬,年轻女子问道:“有取字吗?”
“没,没有。”孩子不知为何这个,如实说道。
“那你以后就字清显吧,干干净净的。我年长你八岁,你就唤我姑姑吧。赵娘,带她上来。找人把她爹埋了。”
“是,家主。”婆妇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拍拍胸脯,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念叨“阿弥陀佛”,又拽拽那孩子,提醒道:“快叫啊。”
那孩子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慌张和害怕还没有褪下去,急着叫道:“啊啊,姑姑,多谢姑姑,我一定听话。”
这是沈湛这一生,第一次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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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四月暖风拂面,北方,京城临康。
两个头戴学士巾,身穿鹿鸣书院学子深衣,脚踩黑色皂靴的年轻人,正走在官桥巷巷口,瘦弱一些的少年手里正拿着一个热乎的包子,大口咬下去,腮帮子鼓鼓的。
这时,巷子深处,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清晨刚刚苏醒的天空,“啊——哪个王八蛋羔子偷了老子的钱,你个挨千刀的!啊——”接着又是一阵砸碎杯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