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高山低谷
第三次见面,已经是2023年冬。
朴综星一个人出来散心,在座位上碰见了她和秀晶前辈。
咖啡店里出了新的活动,奖励是一张经典甜点拟做的玩偶兑换券,但是挑战很需要耐心,需要在一张绘制的地图上集齐参与店家所有的卡通图章。
“想要的话,我陪你去做。”
“不要。”他听到她这么回答,“才不要为了结果不得不忍受无聊的过程,尤其是自讨苦吃的非强制性任务,欧尼不如和我去看电影吧。”
她们离开后,朴综星独自去做了这个收集任务。他没有事情干,正好随意走走,最后拿到那张兑换券时,他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只好又回到原来那家店。
很神奇,天色渐晚,顾亦纾竟也返了回来。
秀晶走进店里与老板交涉落下的袋子,顾亦纾就站在门口等她,随意环顾一周,意外发现了朴综星,他好像没有看到她。
顾亦纾快步走向柜台。
“怎么了?”刚拿到袋子准备给老板前面的秀晶疑惑地看向她,不知她怎么突然进来。
“看到了熟人。”顾亦纾指了指朴综星的方向,“所以请客好了。”
老板说可以免那桌朋友的单,希望顾亦纾也给她签个名,顾亦纾不愿意,单照买,名照签。
秀晶等在一旁的时候,神奇地问,“同公司的孩子?”
她离开公司多年,也淡出歌谣界,对后辈面孔越发不熟练。
“方时赫家的。”
“是——去年节目里那个?”她凑近用胳膊碰了碰她。
顾亦纾没否认,“你还看节目了?”
郑秀晶歪了歪头,又忍不住去看后辈方向:“无聊时看的。那期里你看着很欣赏那个后辈,网上热议好久。”
“我欣赏好的人。”顾亦纾耸耸肩,说想要给那个熟人留个字条,老板爽快答应。
“他就是最近那个……”看着顾亦纾潇洒的HAPPY,郑秀晶把近期的热点联系起来,“还需要成长呢。”
顾亦纾转交了字条,笑道,“好前辈,看来你也很欣赏后辈啊。”
“我是相信你。”郑秀晶挽着顾亦纾,甜甜蜜蜜地离开。
两人在转角分离。GP今晚约着在外聚餐,顾亦纾留下等着与成员们汇合,邀请郑秀晶一起,不愿意打扰顾亦纾也不好强留。
临走,留下打趣:“啧啧十年了,你们五个还是如胶似漆得不行。”
顾亦纾知道,秀晶是真的羡慕。
看着秀晶车驶离,顾亦纾正要找个暖和地方等姐姐们来接她,就看见气势十足奔来的朴综星。
他戴着白色渔夫帽,顺毛的黑发又长长了一些,乖乖伏在帽檐下。裹着身长风衣,高个子,精瘦身材,长腿一迈,看着像走机场。
“找我?”顾亦纾双手插进驼色大衣的口袋好整以待,歪头明知故问道。
“嗯。”
走到近距离,才发现他还喘着气,吐出冷雾干烟,无良前辈无奈:“我现在又不跑,你先缓缓。”
“老板给了我纸条,只能是前辈。”朴综星伸出手指一直紧攥的便利条,直勾勾地看着她。
“还有秀晶前辈的祝愿。”她弯着双眸,促狭的笑意像烛泪烘得他魂颤,“借花献佛。”
“作为前辈请客祝愿的报答——”朴综星攥着的拳紧了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券,神色伪装得从容,可抿紧的唇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这是?”顾亦纾接过去,“你参加这个活动了?”
“给前辈的。”
“你知道?”
“正好听见了。”朴综星偏过头躲开她的视线。
“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做。”顾亦纾叹了口气,她皱着眉语气听着却莫名温柔。
他忍不住抢答:“我喜欢。”
“你喜欢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朴综星哑口无言,“我喜欢前辈愿望成真。”
顾亦纾轻嗤一声,唇角挂着温柔刀,“呀……wuli综星是圣诞老人吗?”
“可以是。”朴综星有些无措,碎发下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似祈求,似讨好,似试探:“店里还有九分钟关门。”。
“我明天也可以来换。”顾亦纾嘴硬。
朴综星听到的是她收下了,这么多天来笼罩的阴云破散开,笑得好看。
在短短两次相处中,顾亦纾就发现朴综星是个很有反差的人。不笑时冷冷酷酷的,像是BKING,笑时嘴角扯开的弧度却很舒服,自然地带起两道弱化骨感锋利的括弧,比预想中可爱很多。
顾亦纾没忍住多看两眼,又拆自己台:“公众人物怎么不戴口罩,帽子可遮不住脸。”
不用回答,她自己都能猜出原因,无非是太着急出来找她忘记了。
朴综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解释倒比解释还直白。手上乖巧地动作,低声问她:“现在就去吧。”
“走吧。”顾亦纾也有点儿等不及了。
两人像停电那瞬,并排快步走着。
“你知道吧,综星。”顾亦纾余光扫着朴综星,“很多时候,你所经历的不是因为你的面孔,而是因为世界的面孔,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在人们的感情中,她总是属于那种通过注视耀武扬威地让大家抬头向前的人。
那么她自己呢……像即使有细碎的裂缝但还是供人注视的镜子,朴综星盯着顾亦纾半遮不改漂亮的侧颜,想起去年12月底因为是金钟铉前辈的五周年忌日,记者冒犯地再次向她提问,企图用些虚伪的文字叨扰哑口无言却一往情深的情谊。
可从来行中庸之道的顾亦纾一人力挺崔雪莉甘愿引网暴到自身就可以看出,她不计较是不在意,可这个人自然是在她重要行列的。
朴综星现在也难忘看过饭拍采访的感受,像是自然形成的肌肉反应,镜头里只见她精致的脸部轮廓,气质褪去柔和,只剩下神秘、反叛、直进又强大,“对于哥,我只觉得他应该更幸福,但因为记者先生的提问,我确实明白了很难达成,我一直想象着哥还安好地生活着,还有记者先生记得‘纪念’也觉得不够,所以不劳烦记者先生,我也有一支强劲的笔,将使哥继续活着,在最蓬勃的音乐,在人们的口中。”
前辈好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Jake发自本能地感慨。
是啊,她那样厉害。朴综星想,要是她不用随时随地都需要表现出捍卫的厉害就好了,冒犯她,击碎她,全部被漂亮地回击,她该是飞鸟,野性而自由,叫捕猎者遥不可及。
朴综星不自觉绷紧身体,眼睛笑着弯起时漂亮的卧蚕显得无害又灼烫:“当然,我可是前辈认证的珍贵面孔。前辈不用太担心我。”
顾亦纾不自然地垂眸,熟练地转移话题:“我们可以赶到吗?”
她真的有在担忧。
朴综星看了看手机的时钟,“还有六分钟。”
意思是可以。
顾亦纾轻慢地笑,眼钩缠绵地看他:“可以跑吗?”
朴综星仓促地抛弃仿佛要停滞的心跳,笑道:“快跑!”
在1月的首尔街头,他们鼓动起寒风暖意冲向拐角尽头的HAPPY PARK咖啡馆,好像一切的造就真的是缘分,“MR.Park,MR.Happy”,这就是顾亦纾寥寥几笔留的字条,所谓的借花献佛。
最后两个“老客”在今天梅开三度地回到店里,朴综星想在外面等她,顾亦纾不懂,里面不比外面安全吗,硬拉着人进来。
老板开怀地让她挑选玩偶,“要是那会儿在店里说开就不用赶回来了。”又偷偷问顾亦纾是不是那会儿两个小年轻吵架了,这会儿又哄好了。
这会儿顾亦纾恍然,他们闹这一来一回真像什么情趣,而且这偷偷,店里本来没多少人,朴综星听得倒是清清楚楚,捂着口罩笑得眉眼发亮。
顾亦纾最后挑了又萌又帅的紫色款,和老板解释说她认错人了,原以为是熟人,没想到是圣诞老人。
老板不懂年轻人的情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笑。
“您要不要这位新星给您签个名?”顾亦纾背着朴综星,接过老板给她在底层柜台里取的还未拆封的玩偶,悄悄提议。
老板了然,视线骄傲地从顾亦纾身上掠过男生,主动问几步远的朴综星愿不愿意给她签个名。
朴综星对突然的鼓励显得很惊喜,无措地半鞠躬。脑子还不敢相信时,目光先诚实地看向心中女郎,顾亦纾靠着柜台好像骄傲又揶揄地给他点赞,促着他行动,朴综星这才走进,接过笔认真地签名,龙飞凤舞的签名下他标下注脚:M.Happy,Mr.Park。
放下笔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颤。
恰好成员们抵达附近,一切都刚刚好的顾亦纾心情豁然,多嘱咐两句后辈早点回家,好好休息,满血回归,然后被贴心开车门的朴综星塞进了车里,小声嘟囔一句外面冷。
顾亦纾揉了揉冻红的耳朵,不予反驳,好嘛。
临走,朴综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最后像是要放弃,单手插在兜里,整个人靠近车窗,头歪着入“镜”,另一只大手放在脸颊前,挥了挥,大约气恼自己,表达出来得有些莫名的冷淡,说了再见。
顾亦纾大约知道口罩下的小猫脸会是什么样子。
“以防你还没散好心,回去给我发信息?”欣赏够,她晃了晃已经盖戳的纸券,背面正有一行区别于印刷体的字迹,不是年轻后辈的号码是什么,“前辈至少要保证后辈平安啊。”
朴综星蓦地顿了一下,他没想到顾亦纾会发现,并在发现后主动回应,来自她措不及防的惊喜总是太多,朴综星努力抑制地点头,末了又加上那句贪心,“下次见。”
07.风的形状
车子驶离至看不清那个一直原地不动的小点后,顾亦纾才回看车厢。
成员们揶揄地看着她笑,顾亦纾则强压害羞、重点清晰地给她们展示她的甜点玩偶。
“后辈帮忙拿到的?”
成员们多了解顾亦纾,再喜欢她都不会占用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去做有些无聊的集章活动,秀晶才告别不久,那只能是朴综星的成果了。
“那孩子最近好像有些麻烦,不过相信wuli纾纾的遇见会激发心情,看着都坠入爱河了。”开车的林素奚帅气地打转方向盘,“我们孩子呢?”
郑宥清不疾不徐地跟腔,“已经在岸边了。”
“什么呀……”顾亦纾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眉失笑,才解冻的耳又灼烧开。
“冬天都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朴熙悦看向窗景,扯着诗腔调侃。
郑宥清挑挑眉,“就是有些太快了,虽然现在普遍都很快,才第二次见面。”
“完全靠缘分的两次见面。”朴熙悦摸了摸紫色定情玩偶的耳朵,“但就是有那种第一眼见面就注定的存在。”
金南珂补充,“尤其我们纾纾是第一眼就会确认是否会喜欢的类型。”
你来我往,几个人像讲相声一样一节比一节有梗,顾亦纾无奈叹气,决定先加后辈KKT,免得一会儿吃饭忘记延误,至于成员们随她们好了。
“没想到啊,我们节目还成媒人了。”金南珂兴奋地分享,尾音拉长着调侃:“那期素材可是有好多不能播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男生眼神都拉丝了啧啧,第三视角的我们看着都要融化了,和之前那个谁一样……”
金南珂这样隐晦的暗示顿时让她们联想到之前不加掩饰的田柾国,要不是两人亮点完全不是一个型,她们都要怀疑是菀菀类卿了。
记仇的郑宥清幸灾乐祸,“还是那位ex的师弟kkk”
“呀……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呢。”顾亦纾无奈抬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素奚。
没想到林素奚轻笑一声,温柔地补了一刀,“听说,纾纾把一只耳环送给了后辈?”
她们都了解妹妹。不是有所触动,怎么会允许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应该算定情信物吧。”金南珂补充道。
任她们突然发现妹妹一只丢失的耳环坠在了后辈的银链上,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小偷不会这么猖狂吧。
顾亦纾已经无力吐槽了,顶多算失物招领后的报酬,她整个头都红温了:“那是因为那天喝太多酒,脑子一下错乱了。”
朴熙悦佯装可惜地翘嘴角,“这样说也太像渣女了吧。”
“那孩子知道可是要伤心的。”林素奚点头。
“与其说酒醉乱事,不如说是酒醉真心吧。”郑宥清一语中的。在痛苦中都不会做错事的忙内,堪堪酒醉而已。
“啊嗷——”顾亦纾把自己按进抱枕里,恨不得再也不出来。
“嗨嗨,错了错了,快出来,这样不憋吗?”郑宥清努力拔萝卜脑袋。
成员们正经了一些。
林素奚透过后视镜看后排的动作,很可靠地了解,“看来,那个孩子确实是很好的人。”
“确实不错。”朴熙悦像经过观察分析后自然编撰的报告人,一长串像rap一样吐出来:“长相好看,才艺过关,料理满分,态度绝佳,虽然是很年轻的后辈,但处事得体成熟,礼仪相当有教养,看得出来家庭条件优越。最重要的是,情感模式非常完善,契合他的成长及教育背景。”
朴熙悦的言外之意她们都听懂了。这种人通常无法后天习得,这是先天的馈赠,连同家世、环境等一同蹉跎的产物,不容多得。
在林素奚默默点头时,好像莫名进入成员评估现场的顾亦纾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现场,“我之前谈恋爱,欧尼们也这样开过评估会吗?”
郑宥清一脸你才知道的表情,“欧尼谈恋爱,你们不也这样吗?”
只评价过挺好的及欧尼喜欢就好的顾亦纾:“……好像也没有这样正式?”
“毕竟我和清清都没有和那位后辈接触过,自然需要熙悦和南珂讲得清楚一点。”队长大人温柔地表示这是来自她的任务。
金南珂只额外分享一件事:“Jay临走前和另一位成员各写了信给我们。这么多期嘉宾,这么多封信,只有Jay写了韩、日、中三种语言给我们,我想熙悦和纾纾感受得应该很深。”虽然她当时也有被惊喜到。
郑宥清面色不显,心里暗暗嘶了一声,全是细节操作的后辈,怪不得会成为她们忙内的取向。
顾亦纾想起那封有些歪扭但竭力工整的中文信,写得很长,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写的。
朴熙悦很赞同从这件事窥见为人,“虽然我们都会韩语,但是母语终究是不同的,感觉对方有真正把我们自己包括我们的文化烙印看见并表达出来。”
之前也不乏有嘉宾感到被宽慰给她们两个MC写信,都被她们好好地收起。但朴综星太过细心到动人。
顾亦纾与朴熙悦默契地对视一眼,“不是要求大家都这样做,但恰恰在很多人忽视时他做到了,在这样一件差点连我们自己都习惯的事情上。”
看到熟悉的文字时,顾亦纾心里莫名得熨帖,就像中国新年时期在海外巡演,有中国粉丝会给她在台下递红包;在参加电台前的粉丝见面时,有海外粉丝说自己从中国朋友那里带了家里包的饺子,让她不要吃速冻的。她从里面吃出好多枚硬币,发在ig里粉丝说她新的一年一定会顺顺利利,无限幸福,她知道,那是来自爱她的人的魔法。那种因为自己本身的组成部分,被看见并很好地尊重,就是这样感觉了。
“很多时候,大家要的其实不是文化认同,只是个体尊重。”
成员们的视角里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动作,以暴露真挚而柔软的内心,自己无法拥有而赞颂渴慕的,自己十分在意而恰好回馈的,如此闪闪发光的灵魂完全就是她们忙内天克的类型啊。
顾亦纾动心的前提条件是,喜欢好的人。
在过去太多相遇中,在以为难以心动的当下,顾亦纾遇到了朴综星。
可她突然遇到的这个,有点儿过分好了,以至于她都觉得不真实。
“忙内的部分最长,已经是告白的程度了。”金南珂打了个响指,又是一片起哄声。
“看来西雅图的男人很有魅力啊。”林素奚想起郑宥清也谈过一个西雅图的男朋友。
郑宥清丝毫不觑姐姐的调侃,攻击力一如既往,“还是这个更厉害些,能让南珂、熙悦短短一晚上就赞不绝口,让我们忙内动心……”
“在人性方面,其实和我们纾纾很般配。”金南珂搓搓手,“是不是已经在some了纾纾——纾纾?!”
紧挨着的郑宥清随意瞟了眼,牙酸地厉害,“才多长时间就聊了这么多……”
朴熙悦不置可否,“看来很有话题语言。”
顾亦纾笑着收起手机,“随缘就好了。”
林素奚最后嘱咐了一句,“决定就去做吧,欧尼们永远是你的后盾。只是小心一点,不要太欺负人家后辈。”
顾亦纾没有反驳。
因为被爱与爱有时差,有差价,她不会是无所顾忌浑身含刺的小孩儿,也不会是无所依靠努力讨好的小孩儿,比一些多,比全部少,成为中间最无名的一部分,拧巴而艰难。
妹妹从前的几段感情因各种因素都颇显磨折,她多疑,高敏,好试探,怕辜负,半推半就间感情结束内里其实是顺应了自己磨损不堪的心,这样的性格有个好处,再受伤都可控,只是男孩们的后遗症有些严重。但这个好像不同。
林素奚真心希望一直执着于爱的妹妹,能够遇见,能够握住,从冬到春,从此深浸于自由命运里。
08.我们万岁
2023年3月春。
顾亦纾回北京短住,意外得第二次新冠。
说是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顾亦纾这次与第一次也大不一样,不发烧,不鼻塞,却是浑身疼得厉害。不论是什么姿势,都缓解不了从骨血里发散的痛苦,她与成员们通话时,几乎被折磨得气息微弱。楚女士出差还没有回来,辛苦外婆和舅舅来回看她,但相隔万里的成员们还很是担心她的状况。
在身体抱恙、心灵脆弱时,她本能地想要寻找更亲密的存在,比如妈妈,比如成员们,她无法不感到孤立无援。
告别前,透过窗外还念着想喝丸子汤,睡了一觉醒来,看见朴综星担心的脸,顾亦纾都怀疑自己许错了愿,“朴综星?”
她下意识动动蜷在毯子里的身体,虽然有所缓解但还是很疼。
顾亦纾皱起小脸,努力爬起来,一身毛衣裙的人在软扑扑的榻上像被同质化一样柔软,朴综星很有眼色地把身后衬着的垫子立起方便他倚靠。看着病恹恹的人,朴综星黑眸黯淡。
年轻的男人穿着休闲的西服,松松落在他高长的身体上显得尤为合适,那种牢牢把握紧张与松弛间恰到力度的气质更是张扬,他一侧耳垂带了只黑色低调的耳钉,鬓角挑染几缕的白随着大流的黑全须全尾地保持着投掷向后方的高挺弧度,偶尔有几缕垂在前额,如同墨里藏针,更好地诠释他漂亮的皮相,很有锋芒。
顾亦纾一看就知道他是做了造型来的,有点儿发笑,朴综星像是注意到,也跟着她傻笑。
她睡意来得快,没回房间,就在小厅的榻榻米上迷糊入眠,即使睡了一个下午但这不是朴综星穿越的原因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顾亦纾脑子混沌地看着朴综星,真诚疑惑,还夹杂着莫名的雀跃。
很多时候,顾亦纾因为过往经验对突如其来的并不是很感冒,大多数是坏事情,那种一刹那血液回流的窒息濒死她体验过太多次,可这一次,好实实在在的惊喜掉在她怀里。
“最近正好在北京有行程。”朴综星递了杯温水给她,顺便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还难受吗?”
他皱起眉头,才揉开的面团俨然冷固发干得冷峻,看着比她还疼。
“好多了。”顾亦纾还想再细问,突然想起来重点,她艰难地下地找到口罩给自己带好,焦急拍额:“我得了新冠,你也不怕传染耽误事情。”
朴综星心像被火舌燎了一下。他想说没有什么事情合该比她重要,可他处身团队,确实无法做到不负责任地说这话。
朴综星淡笑安慰她,他已经得过两次新冠,有抗性的。病人需要保持呼吸通畅,还是他来带吧。
顾亦纾没有答应。
这时外婆走了进来,白发盘得矍铄的老人慈祥地问外孙:“有朋友来纾宝你怎么没说一声,要不是素奚告诉外婆,综星差点连门都进不来。”
顾亦纾没想到真是姐姐们的安排,她瞥了一眼懵懂乖巧的朴综星,不由自主带点方言撒娇,在口罩里闷潮又软糯:“我也不知道他要来的呀。”
见自己外孙女这样表现,这么多年只见过世勋来北京家里的外婆心里盖章了男孩儿的等级。
“你呀,还难不难受?综星和外婆做了丸子汤,刚好你醒来就可以吃,综星陪我去菜市场买菜,说要学丸子汤,厨艺可相当好,一教就会。”老人暗示完吆喝两个孩子吃饭,说自己要去和外公散步,先走一步,临走还拍拍朴综星的手夸“好孩子”。
顾亦纾拉回还在急着中译中让外婆也一起吃点儿的朴综星,麻了地目送老人离开,她知道这个理由是真的。
“要去过二人世界呢,不用在意。”才睡醒的女郎眼尾半阖,春水流光,“我们吃就好了。”
顾亦纾想自己回房间吃饭,这下朴综星不乐意,总不能把口罩开个嘴巴。
最后是错开斜着一起吃饭,“如果你生病了,我就有罪过了。”
“不会的。”朴综星隔着宽松的卫衣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笑着看她,“我很强壮的。”
坐下后发现,除了丸子汤,还有一盘琳琅热带的海鲜烩饭,一盘水果,一碗爆肚,爆肚用着家里的碗看着像外面的卖相。
见顾亦纾看,朴综星先一步解释,“这个小吃是我在外面吃到觉得很好吃,就想给前辈打包一份。”
只是那时候不知道去哪寻她,又不好搅扰她在家的时光,可以来找她时,朴综星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这家小吃。
顾亦纾尝了一口,叼着勺子笑了一声,“是不是在一条街巷口,一个老奶奶带着一年轻的女孩儿摆着桌子在卖,周围有很多人围着吃。”
朴综星的黑眸磕绊了一瞬,“内。”
“那是家老字号,在我小的时候就在卖了。你很会吃嘛,找到了最好吃的一家。”顾亦纾好心情地逗他,“正好我馋这一口好久了,还有这一桌,还陪外婆去买菜,谢谢你哦,综星。”
“我应该的。”年轻后辈一下就被顺毛了,扯着两个小括弧笑着看她,像是昂着头看风景的专注小猫。
他慢悠悠地搅着汤匙,比起自己品尝,他更乐意欣赏顾亦纾的餍态。
“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吸着熟悉的烟火气,顾亦纾吮着圆润的丸子吃。
“……明天。”他发现从见到她开始,压抑的思念就如同藤蔓疯狂地蔓延,明明才见到她,内心就已经开始害怕离别了。
“Ximena欧尼给你发的消息?”
想起前辈们的助攻,朴综星不好意思地抿唇点头。
“艾古——”顾亦纾不知道说什么好。
交换KKT后,她和朴综星线上的交际十分频繁。顾亦纾一向认为聊天是通往彼此的捷径,是最能体现和一个灵魂契合度的方式。忘记最初是以报平安后什么即时的契机打开的话匣子,像是伸展柔软的触角,万般享受地互相了解,互相触碰,互相剖白,互相适应:聊生活,聊家乡,聊音乐……他们好像聊过太多,以致再次见面,熟悉度会秘而不宣但不会隐而不发地洪水泄闸,接着产生对对方的求知欲和分享欲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聊天中感觉对方越来越走近的顾亦纾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是期待。
是这个人吗?要再等等吗?她一直这样纠结,感情是很珍贵的产物,她从不认可过度地滥用以致失去正常的形状与力量。
她喝完多半碗汤,雨露均沾地动了其他食物后,问只忙着给她夹菜自己没什么食欲的朴综星:“想要看看晚上的北京吗?”
就当是这一桌菜、连带他来北京,她该尽的地主之谊。
朴综星知道是《停电一日》的北京。他担心顾亦纾身体,结果被人反说着透气的理由,顺从地出了门。
“纾纾回来了!雨欣今天还念叨你!”碰巧邻居阿姐买菜回来,亲切地问:“吃饭了吗?最近新冠又严重,姐有些用品,晚上送你家去。”
顾亦纾巧笑倩兮地点头,“吃完了,准备出去透透风,谢谢姐。”
阿姐聊完顾亦纾就看向朴综星,“还有朋友,有机会带着上姐家吃饭,姐的炸肉丸、炸酱面你不是老爱吃了。”
“好嘞!那我可有口福了!”
朴综星听不懂她们具体在说什么,只礼貌又爱屋及乌地笑着打招呼。
但看着顾亦纾,他觉得新奇又稀罕。
顾亦纾——
前辈——
回到北京的家里,在街坊邻里的亲切与热情间,她好像从前未曾离家的小姑娘,嘴甜,活泼,被从小看到大的情分非同一般,只是他摸不清他是从顾亦纾的角度看,还是从隔壁邻居的姐姐看。
在电梯里,顾亦纾解释,“是从小看我长大的阿姐,说下次一起去家里吃饭。”
“还有下次吗?”朴综星抵唇做出揶揄的弧度,眼神期待又不安。
顾亦纾佯装讶异,“北京是你来了一次之后就不想再来的城市吗?”
她又这样躲巧地逃过,朴综星也该知道,她就是一个惯犯。
顾亦纾开车载朴综星在北京城内兜风,这座古老而年轻的城市流光熠熠,车水马龙,顾亦纾又一次选了《停电一日》。
“这样好的景色就该和人一起分享,如果是自己独享,真是太孤独了。”顾亦纾着棱形银戒的指在方向盘敲点。
红灯折合变色,车像支箭矢冲进地上的光流。
两处契合的文身低低地仰望着这座都市,最后找了处清瑟的小巷下来步行。
大概是春意遮不住,特产阴影的昏黄路灯像埋着青苔的诡绿,留有明确私人界限的石砖如同大陆版块,融洽着与海一样不可或缺的凝实的、或扬起的土地。
他们的影子像模糊的老电影片段,有时过度曝光到缺了一角,有时运气难得地远远拉长映照,顾亦纾太享受这样的时刻。
朴综星倒着走在耳边给顾亦纾讲西雅图,讲她不在时独自体味到的北京。暗昧的灯色打下一步到位地记录影子的连环画,说到高兴时,他嘴角上扬,清利如威士忌的轮廓连同闪亮的眼睛一同落在她眼睛里。
深巷的古墙在夜色下一如教堂大理石的缄默,在等待一对儿命中注定。
顾亦纾只听他笑不说话,朴综星火热的心好像被冷落,“是我让你混乱了吗?”
顾亦纾摇头,她下意识压了压行头,好挤压一点儿安全感:“没有。只是,你分享的好热情,我们不是前几天还在手机上聊天吗?”
“可是我们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只是在手机上聊天和真正见面是不一样的。”朴综星微矮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专注又渴望,“我很想见你,很想,很想你。”
“怒那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压抑太久的热爱在决心煽动袒露的这一瞬甚至让他脊椎微麻,绕是朴综星也忍不住使些小手段以诱惑眼前的心上人。
低低的声音微微带哑,撞进耳膜,如同格兰芬多式的直率,泛起轻微的痒。
顾亦纾感觉脸要发烫,梦回那晚酒醉混沌的感觉。她歪头,直直地迎上年轻爱慕者的目光:“我应该……知道吗?”
那双眼生得太过漂亮,靡丽横生的雪国之上是秾丽的清蕊白梅,有小钩子一样诱得人往里坠。
朴综星闻言像只小黑猫一样,困扰地围着自己尾巴团团转。他委屈地看她,“那怒那愿意知道吗?”
顾亦纾忍不住地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叫过怒那。”
“如果怒那想一直听得话。”朴综星挑了挑眉。
“如果你想这样叫。”
在最后作为杀手锏一样的招,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叫怒那的。
朴综星当然不会告诉顾亦纾,在这两个月关于顾亦纾与田柾国复合的无良新闻出来时,他痛得要死了,解开锁屏是她的照片,心里骂自己怎么敢把别人女朋友做屏保,可又不愿意换掉。
他差点以为他追上岁月都追不上她。
出于男人的嫉妒心,一直明晃晃以怒那做全世界都知道的爱称,朴综星自然不愿意让自己和那人沾染一点儿关联,以致她可能会想起另一个。
看朴综星要说话,在一切还有转圜之前,顾亦纾微蹙眉,肌肤在光下赛雪,先提出中场休息,“朴综星。”
“嗯?”
朴综星的眼睛内眼角和外眼角都很尖,第一眼会感觉很冷酷,但眼珠又大又黑,还有漂亮的卧蚕,流淌着感情时相当甜蜜。
“你知道我们之间差七岁吧,你知道你出道的那一年我已经出道七年。”
她说得含蓄委婉,他应该知道,在世俗意义里,在两人感情中,他绝对会是那个劣势的人,可能会成为顾亦纾的连缀词,甚至会被忽略不计。
他该有机会做朴综星,做新世界的Jay,不被早早定下标签,一切成空。
顾亦纾在那晚没有要他KKT,就是希望他想清楚;现在才是第几面,她看他还是想得不够清楚,那她就帮帮他。
朴综星笑意的弧度渐渐省略,他定定地看着她,执拗又横冲直撞:“那怒那知道差七岁的年下在恋爱中可能幼稚又不成熟,20年才出道的我到现在仍寂寂无名,而怒那已经是全球传奇巨星,不论是辈分还是地位都遥不可及,怒那会在意吗?我可能会成为怒那的污点?”
和差七岁的年下恋爱好像确实是一场风险,在世俗意义中,他们往往幼稚,太年轻,不够匹配,时间与阅历是种种墙面,总要碰个鲜血淋漓才够的,或许分开了才发现年长者坦途的世界原本就不该有墙,那些血到头来都不曾留下印迹。
朴综星深知,她周围有好多人,郎才女貌的,旗鼓相当的,可是他仍然执着地,平等且珍视地热爱她,不匹配又如何,他想爱成为她的底气,让她走向下一个高峰。
顾亦纾有些无助,只想反驳一点:“只有糟糕的人才会是污点,不要这样形容自己。”
这样下位者的,蔑视的角度。
她和他之间是平等的。
“那如果是糟糕的恋人呢?”朴综星开始试探她的心理打分标准。
“幼稚又不成熟?你吗?”顾亦纾表示怀疑。
在她看来,他的下限十分有限,糟糕,朴综星这样好的人能糟糕到什么程度呢?
朴综星为她的第一反应开心。
“万一呢?要试试吗怒那?纾宝?”男人诱哄,眼神痴缠,不轻佻反而深情。
“别乱叫。”顾亦纾横眉掠他一眼。
“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年龄,辈分,最看个人努力但爆红更需要玄学命数的地位,他人的看法……都是。”
棱角分明的脸浮现出薄红,朴综星低头时露出了线条的下颌,耳垂的墨色折射出一种霓虹的色彩:“因为想要时刻关注前辈,想要和前辈相处,想要和前辈说话,想要对前辈好,这样鲁莽地自白,想要为我所做的都给予前辈一个正当的理由,并不要求其他回应。”
青年人的动心简单幸福,又是件痛苦的事情。
请允许他无可扼制地靠近她,直到被她明确清除。
成年男性的灼热目光终于名牌地袒露,落在她身上,却不觉侵略,只有温和。好像下一秒就能拉着她去看月亮,全作不存在。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啊,情感模式这样健全,像是爱的中转站,爱人与被爱在他身上都不需要勇气,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最有勇气的人吗?
顾亦纾几乎自然地被这样的人,或者严谨地说被朴综星,打动。
“每一次见面,都会无法遏制地对前辈动心,喜欢前辈,甚至愈演愈烈地加深到爱的地步,如果前辈不困扰的话,我只是需要将这些告诉你,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大爱一场,如果被拒绝,也心甘情愿。”
朴综星滚了滚喉结,唇弯着,黑亮的眼也弯着,眼中热烈,从容,还有锋芒毕现的神气。
因为对方出于好意与同为生命的珍视而感到动心,因为对方感同身受的支持与理所当然的璀璨人性而感到动心,因为对方漂亮又深刻的观念而动心,因为对方的生命让艺术不足,让人心自卑而感到动心……没有人能因为她精益求精地做自己,至真至善地表达,让别人动心就责怪她,何况她是一个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让人动心的人。
马尔库斯说,一个人以她的美丽吸引我们,我们想得到她的友谊,这就是爱情。他的顾亦纾,像是这个人间所有美丽的集大成者,单薄而漂亮的蝶翅扑簌簌一扇,朴综星就有了爱情。
因为她,朴综星才明白,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寂寞,原来终究,都是为灿烂来铺垫。
顾亦纾几乎是把持着最后一点儿理智,虽然她感觉自己现在有跳圆舞曲的战栗,冷静道:“有时候,人会视被仔细看见为爱。”
朴综星感觉心口的位置似乎要撕裂,蜷起的手抓握得很紧,手心全是潮汗。他努力轻描淡写地呼了口气,眼睛半眯,微微咧开嘴的唇角十分勾人,“我在被仔细看见时更加仔细地看到了前辈,每个细节习惯都能看到一个人的全部,我看到的是,再没有比前辈更美好、更独一无二、更让我热爱的人了。”
这正是事实。
他们平等地看见了彼此,珍视地且唯一地,默契且一致地爱着彼此。
顾亦纾终于像是投降一样轻笑了声,推拒得越明对方却将你拥得越深,她真的是那种一眼定性的人,或许有的命运早在第一眼就已注定。
正如金南珂所说,在纯粹的人性里顾亦纾和朴综星真的很般配。
他们两个都是很擅长学习与审视的人,两个都很会爱、很会奉献并坚守自己的人。一个从自己所欠缺的习得,以弥补自己渴望的爱而变成了懂爱的人;一个则是言传身教,从自己所获得的不自满地成为一个健全的人类。他们走过不同的路,却最终殊途同归,以完整的个体迎接来注定的另一半。
顾亦纾像是松懈下来,朴综星没有动作,等待她的判令或者怜悯。
“综星很特别。”顾亦纾捧上他柔软的脸,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就这样乖乖地低头,似乎云淡风轻,只有他曾经真切感受过的手感知到他的皮紧咬着肉,“有时候让一个人特别的,不是其他,而是你的爱。”
“嫉妒,向往,趋光性,它们的本质,从不混淆过爱。”
在热溢的气息蹭上她的鼻,温软的唇试探地迎上由爱导向的欲望筑巢时,顾亦纾想,可能她天生就是一个胆怯者,但她有为了“爱”这个字一次又一次地做出过勇敢无畏的事情,爱就爱,哪管世俗眼光,吻就吻,尽管地老天荒。
“等等,小心传染。”顾亦纾在迷乱前保留住最后一丝理智。
朴综星却色令智昏完全,轻吮着她的唇瓣,蓬勃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手掌坚定地箍着她,眉挑起一边轻笑道,“该叫病毒小心点。”
确定心意后,朴综星拉着顾亦纾要去买花,幸好现在不是特别晚,还有营业的花店,他挑了一束半生紫罗兰的玫瑰,在车上等待的顾亦纾接过花问他怎么不叫怒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