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半生缘(我们在这里相遇)——莫文蔚】
当静煦的粼光顺着细碎的飘云流进窗棂,金南珂迷糊地睁开眼睛。
纽约返回首尔的跨国航班实在太久,久到她这样药物睡眠体质的人都罕见地拥有了一段酣眠,只是偶尔不稳,身体像是架在了软绵绵又没什么安全感的云上,也醒得轻易。
恍惚间,她摸到盖在上半身的白色薄毯,不作思考地沿着软滑的触感摸摸顺毛。
半晌,意识才回笼。
她记得在睡前并没有盖毯子,想来是成员们给她盖的,左右两侧的成员看着睡得很熟,窝在宽大的头等舱座位里,金南珂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生安宁。
她惬意地打个哈欠,珍惜地将身子再缩回温暖的触感里,开始再次酝酿睡意。
怎么说,按照她的哲理,这样的飞行时间不进行睡眠补课实在暴殄天物。
可惜,最这样秉信的人睡眠问题上最为严重,尤其现在为了妹妹而自觉断药脱敏。回到首尔后,纾纾会在团体活动之外将更多时间投身于colo2的相关行程中,而大队的行程也不轻松。
这样想着,金南珂已经开始疲惫了,刚闭上的眼睛睁开,不自觉地追着那个主人公的位置而去。
所以她们忙内,一直以来是怎样度过这样的日子——比她们疲惫加倍的工作?
她隐隐透过一小片空隙去看妹妹的身影,忙内line坐在她们三人的前侧方,只是模糊的轮廓,纾纾几乎被熙悦的身影笼盖。
真是受不了,平常一直黏在一起也就算了,相邻座位的两个,一个入睡,一个清醒,即使这样,身形还那么缠绵交替,金南珂撇撇嘴,内心忍不住腹诽。
她放弃去探脑袋,怕再这样动作会吵醒身边的素奚欧尼与宥清。
不愿再想这些,对未来几个月的联想也产生就此打住的意味,金南珂强制自己闭上眼睛,酝酿睡意,企图再次进入常常将她拒之门外的梦境。
眼皮沉重地落下,不作任何思考,却也只是难熬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而她对此不做任何举措,去留住它,或者让它更有意义。
算了,她放弃挣扎了,不睡了。
金南珂利落地睁开了眼,身子死死地扒住座位蜷缩在毯子中,翻飞的思绪又绕回了之前,她又想去看妹妹。
她们熙悦真是最有活力的人啊,该说不愧是冒险家,同时兼具艺术生与体育生的魅力与体力;她总是汲取最少的养分,而精力常常够用,连这样漫长的旅途都意识清醒。
关于反馈与养分,好像自己就是太阳一样自产自足,还常常普度众生。
而她是常常陪伴她的那个,即使她并非出于自愿。
狭小的机舱,依金南珂的视角,浮尘的昏黄呼吸灯黑黢黢的勾勒出女孩儿独一无二又曼妙的脸部轮廓,犀利干脆的棱角,又勾着柔和的色块中和,是GP的Stacy引领的独特风靡的英气女性风格。
公司之前是想她们熙悦走Amber前辈一样的中性风,但又要维持个人特色,所以中短发是Stacy常常出镜的发型。
她其实长发最好看了。
现在cody姐姐们索性审美统一地给她蓄了长发,很直白,很裸露的女人魅力感,中和她的少年意气与英气感。
薄唇的人都薄情,人们这样无边际地说。
可与纾纾合作的二人顶级男刊《GQ》杂志封面——那是首个顶级男刊双人女孩儿封面+金九银十的殊荣,两人差不多长度的黑发依风缱绻交缠,双面对峙又依偎,熙悦强硬,攻击性十足,纾纾垂首弯唇,却也不是会退让的样子。
人们又说那是最深情的象征。
顺带一提,不论是GP代名词,亦或忆往昔的鼎鼎大名,大半年在镜头面前未有过直接接触的两人合作,连巡演都无法满足的双人合作,或者超高水平的摄影与妆造,都是这版杂志被卖疯的理由。风格截然不同的两类女性,或许也是这款杂志主要受众的流行区。
她们独一无二,又闪闪发光。
有谁不会迷恋这样亲密到灵魂共契的她们呢?
金南珂都会。
连自然地避嫌都做得那样默契合拍,主动到不愿让对方落到公司命令暗示的下乘地步,公司之前的女团前辈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即使还有其他因素。两人也从来不会心生嫌隙,因为彼此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坚信,她们三个常常羡慕,不是说假的。
熙悦大概是又在看些小林一茶的俳句,除却这个终身的偏好,心理学的书籍是她近来的主要读物,纾纾就在旁边,想也不可能是心理学的书。
那书本的封面上绘着些绿色的荷叶,还有灰色的斑块,从出道前到现在,也算是忙内line专一的一种体现。
“我去你留,两个秋”,即使是不读的她们,也莫名记住了这句,这句于妹妹们而言最为真实写照的一句,说是她们练习生时期最贴合的一句也不为过。
所以,纾纾到现在也十分喜欢秋,这次回归的主题就是秋。
因为熙悦现在也依然在她的身旁。
不知道纾纾会不会知道,现在的熙悦其实最怕这句一语成谶,或者,她自己也在担心。
没有人不为此担心。
说实话,那本的封面就绘得像一道干巴巴的水煮菜,光她看丝毫没有吸引力。
也是,她可能算是她们GP里最无文学细胞的人,最不爱看书,也不喜欢学习。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她有三个成员都入读sky三大,那是韩国普通人最渴望的天梯前途,而清清也极为有才华,高中时成绩也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达到优秀得好。
如果在吸烟方面更有节制就好了。
自纾纾生病摆到成员们面前,清清就克制了不少……才怪。她说着要少抽,要保护嗓子,不让纾纾操心,现在睡着了,兜里的棒棒糖还无助地滚在桌板上。
实际呢,她在国外常常半夜醒来的间隙里,都能目睹清清抽烟的犯罪现场,甚至抽得更凶了些。
尼古丁萦着暗质腐败的颜色,内里闯荡着胸腹,试图将漂亮健康的内壁墙面脱落斑驳,滋味绝望而惊愕,也逃避地磨平了浑身竖起的棱角。抽着抽着她偶尔也叹气一声,好像要将所有都叹出去,担忧、压力、悲伤、疼痛,连带纾纾的那份。
但那有着格外摄人的威力,肺被压瘪,吐露出沉重的气息。
在这样的重压下,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那样都不像她。
而这时的她会望望大片落地窗外那些黯然失色的美国夜色风光,只感索然无味,骇人听闻。
金南珂又侧身给这个妹妹掖掖毯子。
目光回转,视线又不自觉定格那小片阴影和暴露的手臂,熙悦垂首安静的模样也映入眼帘。她翻得很缓,很轻,修剪干净的指尖循着细密起伏的缝隙掀起,又用指腹接过,按下,动作流畅漂亮,生怕身边的人被吵醒。
那样的滋味并不好受,金南珂深有体会,尤其是在死亡行程与繁重的心理压力下。
想到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妹妹就出现了睡眠状态的应激反应,她就难以忍受自己。
妹妹在起飞前喝了药就沉沉睡过去,西药总是这样,见效快,副作用也不少,队长暗地找中药的药方,应该不容易,现在也不见成果。
以前的妹妹在交通路程中,因为晕车或者休息不好,常常选择在车上补眠,即使是间歇的十分钟也够她恢复往日精力充沛的样子。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就不这样了。
远处那一小团浅浅侧个身子,手臂也难耐地活动了几下,像是在缓解麻木,或者不知哪处的疼痛,离得还是有些距离,金南珂不知道妹妹有没有轻声哼哼。几乎是大半颗心系在身边人身上的朴熙悦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状态,摩挲着揉开她的手臂,后面的金南珂也支着脑袋紧张地盯着,两人如临大敌。
只是偏个头,侧个身,没有醒来,也不是感到不适难过。
得到这个结论,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熙悦回头给金南珂报了个无事的手势,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可事实上,那颗心一直悬空着,即使它偶尔有高空降落,但常常没有到平坦安全的地面就又抬了起来。
大概这便是如今的她们再无暇畅谈未来的原因。
恐惧无处不在。
痛苦时时牵拉着大脑与心脏。
纾纾在痛苦,这种痛苦可能接近死亡——这样的事实从那天开始就成为了她们的人生法则,荒诞,但耳提命面。
这样的未来没有光明。
也不怕惊醒身边的两位了,金南珂小心地往前蹭了蹭身子,熙悦好像了然她心地侧开身子,这下她可以看到妹妹了。
熙悦的脸又调了回去,没有正回到书上,反而继续侧身看着妹妹。
金南珂看不清熙悦具体的神态,想也是那样带着奇异的光,不再置身事外的冷淡和痛楚,她只看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在一切袒露的没有人幸免于痛苦的大半个月里,失眠好像成了她们共同的状态。
金南珂自己是缺药所致,所以常常半夜醒来。熙悦不是,她睡眠一直很好,入睡很快,清醒也是,但她这大半个月里半夜常常惊醒,每天夜里都要醒三四次,每次醒来就要去妹妹房间守一会儿。
她们很想轮流陪妹妹睡,可妹妹不愿意。
她们知道,她不愿那样病态、糟糕、难以忍受的时刻被她们看见。
金南珂也是半夜清醒时去妹妹房间碰到的熙悦。
她去的时候,熙悦已经在那儿了,就半坐在床榻侧的地毯上,半身靠着欧式羊皮的床头柜,双手环膝,眼神不敢离开地盯着床上的妹妹,生怕一眨眼就发生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也是那个时候,金南珂才知道,妹妹在睡梦中,在服药后,还是那样痛苦,独自一人面对病魔的侵袭。她会小声哼哼,紧闭的眼睫濡湿沉重,带着哭声的嘶哑,小口张着迅速地汲取空气,手还压着胸口。
她好痛苦。
她那么少泪的人,连睡梦中都无助地打湿枕上。
而她们帮不了她一点儿,只有缓慢的,焦油般的时间,沿着冰冷战栗的骨节滑向无尽的落崖。
急切、悲伤、愤怒、恳求,充满了渴望和泪水,金南珂与宇宙争论着,而上帝却平静地用手杖敲打着她们最爱的姑娘。当她声嘶力竭地追究,而一切仍无力地滑向无意义的概念,那就是信仰崩塌的前夜。
那时,她第一次在纾纾生病后看见熙悦的眼泪,她反应得很快,双膝跪着,上身伏向妹妹。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脊,一边给她舒气,那时的动作也像刚才翻书一样无所察觉又流畅迅速,手法很有效,或许是感受到了姐姐熟悉的气息,妹妹的哭哼声减小,熙悦才渐渐松开动作,她转了下头,为妹妹盖上下身踢开的被子。
她已经无声地泪流满面。
可能,每个夜晚,她都是这么度过的。
而金南珂自己就在门缝里看着这一出悲切的戏剧,泪流满面。
那晚以后,她才隐约猜透了宥清几乎被烟雾包裹的轻叹,和姐姐平时一往无前的自信姿态里那莫名的悲伤,她们或许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痛苦,连睡梦中都被苦痛纠缠着的妹妹。
外界的人们会知道她们纾纾是如此痛苦、脆弱吗?
她们是一体的,有一个人受伤、出事,整个团队都会隐约呈现这样的姿态,那种粉身碎骨也还是不能缓解的痛苦,GP正处于史无前例的一场危机中。
未来是黑暗的,当下最为前途无限的她们都这样觉得,直到纾纾痊愈。
而现在看来,它是一个漫长的,张望着有些不自量力的判断条件。
朴熙悦比她们任何一个都明白顾亦纾走到这样道路的必然性,她一直在竭力避免,但就像是劫,没有人能替她们心爱的妹妹挡下。
逻辑上的走向,与现实真正走到这步田地,朴熙悦的内心——没人能真正品尝那样的味道,与她们各异而类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