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用。”
陈星尘从工具箱里拆解下来两块蓄电池,用刀子把铅笔芯削出长长的一截,然后把电线的一头连接到铅笔芯上。接着她小心割破树脂表层,露出里面的金属涂层。
当另一极的电线和笔芯尖端同时接触到金属涂层,房间里瞬间激起了一片火花,像爆竹一般“劈劈、啪啪”。陈星尘用电池和铅笔做了一个简易的电焊切割器。
她的手哆嗦了一下,眼睛被火星晃的头晕,同时间梁洛雨本能的向后缩脚,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只一下她便重新鼓起勇气,用眼神示意陈星尘继续。
五分钟之后,陈星尘小心的从梁洛雨脚下把圆环取了下来。她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好像哪里有些不对。而后她的视线落回梁洛雨的脚踝,瞬间嘴唇微张,有些惊愕的看着梁洛雨。
“SHIT!”
“怎么了?”
“这橡圈里嵌着的......只有个信号灯。追踪器的发射器,在......你身体里面。” 陈星尘此前只见过骨折的人身体里有钢钉,把信号器嵌在体内这种事,她确实闻所未闻。
何况,梁德铭还是梁洛雨的亲生父亲。
“......应该是在我手术麻醉的时候,他趁机做的。平时这橡圈挡在外边,我只是觉得脚踝不舒服,我不知道他竟......罢了。”
梁洛雨摇头,不想再去讨论梁德铭了。想来他做出什么行为,梁洛雨都不觉得意外才是。
陈星尘则有些无奈,她抱着胳膊坐在地上,盯着梁洛雨的脚踝。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似乎沿着那条不易察觉的疤痕,能把信号发射器取出来,可这意味着她需要用刀子切开梁洛雨的皮肉。
她并下不去手,那么细软的皮肤,如今瘦到皮包骨头,怎么能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如果给她一把刀,她更想直接刺穿梁德铭的心脏。
梁洛雨的心思似乎与陈星尘想到一起去了。她迟疑了一下,看向了陈星尘工具箱里的刀子。
陈星尘吞咽了一下口水,她缓缓摸过刀子,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洛雨,我们去不得医院。不正规的诊所我不放心,白医生又把车开回上海了。如果我们联系她赶过来最早也要明天。梁德铭估计在天亮前就会联系上他的部下.....要防止梁德铭找到我们的位置,我......可能得......” 陈星尘紧咬嘴唇,没有勇气讲完这句话。
“没事,我明白。即便白鸽在这也是一样的,她的手受过伤,还莫不如你的稳。星尘,你不要有压力,我忍得住。” 梁洛雨坚定的握住陈星尘的手腕。
陈星尘还有些犹豫,可执行逃跑计划,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她的手指贴着梁洛雨脚踝处的手术痕迹一下一下摸过去,从皮肤的一处凸起基本确定了探测器的位置。筋骨旁边的青色血管似在跃动,陈星尘轻轻地擦拭酒精,然后把刀尖抵在上面。
“只一下,芯片的位置并不深,不会出很多血。我会尽量快......”
“嗯。”
陈星尘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房间里安静异常,汗珠打在地板上,又弹起落在刀刃上。
啪哒、啪哒......
她看到梁洛雨背过头去,咬住了自己的衣服。尽管她一直在安慰陈星尘,但是她的身体因为恐惧一直在颤栗着。
她其实很害怕。
——真的太可恨了!
陈星尘在心中暗自骂道,她觉得有万根尖刺扎向自己的心脏。眼前梁洛雨的恐惧只是她看到的冰山一角,她看不到的这几年,梁洛雨独自承受了多少精神和□□上的摧残!
她恨自己白天没有对梁德铭下狠手,只用一些化学手段把他暂时麻痹了,原本的她并没有想过伤他分毫。现在因为自己的心慈手软,害得她带着梁洛雨进退两难。
陈星尘不断的提醒自己冷静,奈何计划一次一次被打乱,此刻的她犹如万蚁蚀心,焦如乱麻。眼中梁洛雨的脚踝幻化成无数个重影,陈星尘被刀尖反射的炫光迷了眼。
陈星尘呜咽着低头,只见她一发蛮力,手起刀落,却是把刀子狠狠的插到了地板上。
刀尖嵌在地板缝隙里,而刀柄以极高的频率左右快速晃着。
“洛雨......对不起,我做不到......”
陈星尘趴在了梁洛雨的腿上,她一下一下的抽搐着,仍有声无泪。而后她觉察到自己的情绪已失控,便跑进了厕所,把门反锁了起来。
一旁错愕的梁洛雨想要追上去,却发现两腿已如瘫痪一般,完全用不上力。
她自己都未察觉,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十分恍惚。原来,这是身体本能的害怕。她只好向后倚靠过去,身陷在粗糙的有些疙人的沙发里,无声的泪水沿着指缝成股的流淌。
等到陈星尘从洗手间出来,她掩面坐在床上,不敢与梁洛雨对望,“我们不跑了。你父亲,在那厂房里应该也认出我来了。除开这个定位器,给他些时间,总也找得到我们......不值得为此伤害你,不值得。”
梁洛雨轻轻摇头,“没关系,星尘......能再见到你,与你在一起,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也许是你说的对,红颜薄命,我命不好吧。”
“又胡说,你怎么会命不好!” 陈星尘抬起头,红肿的眼里掺着责怪,她不许梁洛雨这样讲自己,“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就不会允许你再受任何苦。我们还有时间,你让我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梁洛雨:“......”
陈星尘:“洛雨,你父亲在大概是认出了我来。他真的很厉害,在高中时候见过我两次,只看眉骨和额头就能再认出我。我和白鸽计划了很久,都想的是如何帮她易容,却没想到最后出问题的是我......”
梁洛雨:“我爸爸,他确实是我见过观察力最好的人。”
陈星尘用拇指按着太阳穴,她非常的焦虑:“......我所有的计划,能保证的就是物理定律不会出错。可千算万算,再周密的计划都算抵不住‘人’的变量......”陈星尘非常懊恼,“我计划救你出来后,他就永远找不到我们了。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即便他去报警,查遍所有的车子都不会找到我们这辆车的。线索一断,世界这么大,我们随便去到哪个国家,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寻到我们......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暴露,更想不到他在你身体里植入的定位器,是我失策了。”
梁洛雨听陈星尘嘴里念着,心里百感交集。她刚欲开口,又被陈星尘下一句话抢了先,“好在,你父亲的手机在我身上,我们今晚肯定是安全的。我再想想,一定还有更稳妥的方法的。”
只见陈星尘一边自顾自念叨着,一边打开手机,点开一个程序,上面显示着梁德铭实时的位置。她在他的身上也装了追踪器,可以知道梁德铭实时的动态。
梁洛雨凑过来一起看向手机屏幕,此时此刻,屏幕上的红点还在厂房里,看来毒素的作用还未缓解。
陈星尘:“你先休息吧,洛雨。我知道你早就困了。”
梁洛雨:“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陈星尘:“我需要些时间思考。你去睡觉,好不好。”
梁洛雨:“星尘......我害怕。”
陈星尘坐到床边,揽过梁洛雨,“嗯?”
梁洛雨顺势靠在了陈星尘的怀里,果然陈星尘的身子,还是比那粗糙的沙发温暖又柔软多了。
可陈星尘只感觉到了怀中爱人的消瘦,隔着两个人的衣服她依旧被梁洛雨的骨节硌着发痛。
“我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怕我睡过去再一睁开眼,又回去了那间病房,我怕你不在了......”
“洛雨,这不是梦,我就在这里。我不会再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过了许久,梁洛雨在陈星尘的怀里终于睡了过去。
陈星尘从床边轻脚下来,她把梁德铭的手机连到电脑端,开始检索所有的文件和邮箱往来的内容。
梁德铭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陈星尘这时才注意到这桌面背景上的图片,是一张老相片。那画面里的女人,看着几乎和梁洛雨一模一样,只是五官更为柔和一些。
“0917......” 陈星尘思考了一下,意识到这照片里应该是梁洛雨已经过世的母亲。白日在仓库里,她刚刚得知这个密码时,原以为梁德铭还有一丝善心,父亲终究是爱女儿的才是。此时她反应过来梁德铭的密码设计,也许别有深意。
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加载完成,手机里的内容已完成同步,陈星尘开始通过关键词检索。
“荧光计划......血液......”
“提取实验......植入活体样本......”
“复制......记忆解码......”
一段又一段的文字,触目惊心,震撼袭人。
如果说两个月前她从研究所拷贝的残文档案只是了解了项目的皮毛,此时此刻当她看到梁德铭和同事的讯息对话,方才看到了实验项目真正血淋淋的、近乎残忍违背人道的研究内容。而梁洛雨,从一个自由、健康、快乐的独立的人,沦为了一个不伦项目的研究对象。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长,房间里尽管开着暖炉,可陈星尘仍旧不寒而栗。寒意褪去,便是痛彻骨里的恨。
——那是她心尖上的小姑娘啊,她恨不得给她全世界所有的呵护和爱,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残酷囚禁。
陈星尘篡起拳头,咬紧牙关掉了电脑屏幕。关于荧光计划,她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内容。
嘟嘟、嘟嘟。
陈星尘的手机响了,是白鸽。她到走廊接了电话。
陈星尘:「你那边都安顿好了吧?」
白鸽:「嗯,你和小雨一切都好?」
陈星尘:「嗯......她的状态还好,但是我的计划可能行不通了。」
白鸽:「怎么?」
陈星尘:「梁德铭在小雨的身上装了追踪器,不做手术取不掉。」
白鸽:「......」
陈星尘:「是,确实丧心病狂。此外,我大概知道他实验的内容了。」
白鸽:「怎么说?」
陈星尘:「他的实验有违伦理,更可能被当作军事武器,我猜想之前他被国际组织盗取资料,这次的研讨会可能是他已经取得完整的实验结果了。」
白鸽:「你已经用他的手机发布了研讨会取消的信息。」
陈星尘:「只拖得了一时。幸好我把洛雨带走了。」
白鸽:「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陈星尘:「我可以先用电磁干扰系统阻止洛雨体内的发射器信号,然后你能安排一个医生帮她手术吗?然后我需要一个新身份,再带她走。」
白鸽:「好,交给我。」
陈星尘:「谢谢你,白鸽,再次。」
陈星尘挂了电话,去车里拿了一些材料,回到房间后,她看着熟睡的梁洛雨,心如刀绞。
她一定要保护好梁洛雨。这是她的誓言,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夙愿。
陈星尘席地而坐,开始用手头的材料制作一个简易的信号阻隔器。不止过了多久,身后被子里的梁洛雨忽然咳了两声。
“咳、咳。”
陈星尘赶紧回到床边,帮她把被子掖的更实一些。
“祈欣......水。”
“什么新水?” 陈星尘没有听懂,梁洛雨没有睡醒,应该只是下意识的在向她要水。她不知道梁洛雨是在要什么特殊的水吗?条件有限,陈星尘只好先拿了床头柜上的温水,然后坐在床头边,她想要捧起梁洛雨的头,一点点喂她。
谁知她刚一揽住梁洛雨,就被她胳膊肘用力顶开,力气之大直接把杯子打到了地上。
——啪!哗啦!
“你、你干什么碰我!??” 碎瓷片的声音惊醒了梁洛雨,她半梦半醒,尖叫着抱住自己的膝盖,缩在床角。
“......洛雨,是我啊,星尘。”
“啊?......啊!”
缓过两秒钟后,陈星尘搂住梁洛雨的肩膀,不停的抚顺她的头发,安抚着她发颤的身子。
“对不起......我以为不是你。”
“洛雨......?”
陈星尘想问梁洛雨,刚刚叫的名字是谁?她又是做了什么噩梦?她都经历过什么会如此敏感身体接触?可她还没有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湿漉漉的,是梁洛雨的眼泪梁洛雨的鼻息凌乱,轻声啜泣着。
——不重要了,这些都可以以后再说。现在唯一重要的是,她终于又在她的身边了。
“没事,没事。我在的。”
她紧紧的抱着梁洛雨,等她在自己怀中缓和下来。梁洛雨注意到了陈星尘眼里的血丝和憔悴的面庞,指尖滑过陈星尘的眉骨,“白鸽真是的,把你好看的眉毛刮成四不像。”
陈星尘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眼里是无尽怜惜。
嘟嘟、嘟嘟。
「喂,白鸽?凌晨1点半,你还没休息?」
「星尘,你看邮箱。梁老师刚刚通知了所有教授,明天早晨,研讨会。」
「什么!??」陈星尘这才看到电脑屏幕上硕大的红色报警词条,已经跳出弹框,一下下闪动着。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梁德铭体内毒素的缓解时间竟比自己预计的时间早了3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