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楚萍,你不要哭。我不逼你......我、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就好,不会再打扰你了。你不要哭了。”
而后是一阵低声啜泣,两个人都没再讲话。
“走吧,楚萍。你出来太久了,不合适。”
陈星尘心头一紧。
蓦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两道长长的人影打在地上,影子的尽头落到了门外两个女孩的身上。
陈星尘:“......”
梁洛雨:“......”
白医生:“......”
夏老师:“......”
四个人的视线两两交互,此时梁洛雨仍旧保持着站定的姿势,远看就是一只手压在陈星尘的脸上,陈星尘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女孩,在沙发上战栗着不敢动弹。旁边桌子上散落着几张沾血的纸,陈星尘的脸上、手上、梁洛雨的手上,也都缀着暗红色的斑迹。
“你们两个......在这里打架了?”夏老师披着被水打湿的西装外套,发梢还有些凌乱。但她仍第一时间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梁洛雨是不是在“欺负”陈星尘?
——陈星尘和梁洛雨每天形影不离,陈星尘眼里的梁洛雨自然是温柔善良的,便总是会忘记梁洛雨在老师眼里仍旧是一个“问题少年”。就像一只小刺猬每天躺平对着你,你看到的永远是它可爱的鼻眼和粉嫩的肚皮,久而久之便会忘记它背后尖刺密布的外壳。
白医生与夏老师并肩而立,一向轻佻娇媚的脸上却好似刚通宵熬过夜一样,满面疲惫。此刻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中学生,十分警戒。
“没有没有。只是鼻子出血了。” 陈星尘紧绷身体,匆忙解释。
梁洛雨没有说话,松开了按住陈星尘鼻梁的手,把带着血的纸丢在桌上,显然是让她们看清楚的确是鼻子流的血,而后她又迅速重新抽了两张纸盖到陈星尘鼻子上,重新按紧。
“诶......疼。”陈星尘痛的打了个激灵。
梁洛雨看向夏老师和白医生,眼神里是一贯的冷漠,不过白医生很敏锐的观察到,今天的梁洛雨眼里好像多了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似是惋惜和哀叹。
陈星尘想要起身说点什么,梁洛雨却朝她摇了摇头,“走吧,去洗脸。”
白医生立刻有些警惕的往前移动了两步,挡住夏老师,向两人问到:“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陈星尘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解释:“我不小心摔倒了,撞到了鼻子......想过来处理下。”
白医生:“你们听到什么了?”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陈星尘矢口否认。无奈的是,她与梁洛雨对视的一瞬,闪躲的眼神出卖了她们俩。
白医生直直的盯着她们说到:“但愿是。如果。” 她顿了顿,又往前走了一步,“如果有什么事情日后被我听见、看见,我不会管你们是几岁还是十几岁的小孩,我都会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夏老师听到这句话,伸手拉了一下白医生,无奈的笑着说,“你别吓唬她们。”
“我没有吓唬她们。楚萍,你要在一中好好发展,不可以有任何事情影响你......”
“好,我知道......你惯会吓唬人。” 夏老师打断了白医生,陈星尘注意到夏老师在和白医生对话时,红通通的眼里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星光,语气里更是带着她从未听到过的娇嗔。
——这一刻陈星尘确定了她依然爱她,无论她和她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陈星尘忽然有些触动,她抹了抹脸上残留的一些血痕,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掺了一些眼泪,她赶紧又抽了两张纸,不成想脸上被越擦越花。
“我们不会说给任何人的,夏老师,白医生,请你们相信。” 陈星尘含笑着对她们说到。
夏老师点了点头,没有再讲话。
“你呢?你叫梁洛雨,是吧?” 白医生却仍然没有放松警觉,她朝着梁洛雨颇有威慑力的问到,即便是十几岁小孩子的承诺,她也一定要听到才能安心。
梁洛雨不以为意,只是朝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是一句轻飘飘的答复,“我的确不在意你们的事情。你可以帮陈星尘看下她的鼻子吗,好像血总是止不住。”
白医生听后哼笑一声:“呵,这样吗?那我也不在意你们的事情。你这么紧张她,你自己看吧。”
“你......!”
“哎......你们别......” 陈星尘赶紧拉住梁洛雨,心里暗暗叫苦,这俩人怎么又吵起来了。她埋怨的看了一眼梁洛雨,想说你明明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为何待人却总要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结果还是夏老师出来解了围,她对着白医生温言道:“白鸽,你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你就当是帮我,帮我的学生看一下好不好。”
“呵,鼻子撞到养几天就好了。她没疼到叫唤,就没什么大事。楚萍,我们走吧。”
“——诶哟,疼。白医生,真的很疼。” 陈星尘随即“叫唤”起来,白医生既然这么任性,那自己也任性一些好了。虽然她也觉得鼻子没什么大事,但是梁洛雨被怼了,她自然要替她扳回一城。
“......别装。” 白医生语气带着警告,但还是碎步走了过来,“手拿开,我看一眼。”
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打开,未等四人反应过来,两个男性的声音传入耳朵。
“女孩子啊,可能学文科好一点......不过就你女儿的成绩来看,文理科都没问题的。梁院长,里面请。”
“庄校长客气。”
——是谁来了?
四人几乎同时瞧向了门的方向,庄校长的身后是一个身材更为高大的男人,从他闪着光的金属腰带和标志性的半欧男模面孔,陈星尘认出来这是梁洛雨的父亲。
——他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休息室......等等,庄校长叫他,“院长”?
“夏老师?白医生?” 庄校长也对眼前出现的四个人十分意外,率先开了口。
“啊,校长,我......”夏老师一时语塞,她发型有些微乱,眼睛还是红红的,更主要的是,刚刚和白医生的争吵消耗了很大的心神,此时便没有办法很好的组织语言来应付眼前的责问。
“我摔倒了,鼻血止不住......是夏老师请白医生帮我看一下,来了这边处理。啊,我是高一17班陈星尘。” 陈星尘体谅夏老师和白医生此时的状态,作为一个实际年龄同样“成熟”的“局外人”,陈星尘得主动揽起责任不让事态失控,她几乎一瞬间想到了这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很冷静的作出表达。
“小雨?” 庄校长背后的男人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似乎对女儿出现在眼前这纷乱场景里颇为不解。
“爸......?” 梁洛雨松开了帮陈星尘止血的手,脸上似乎也有些惊讶。她先是垂眸看了眼陈星尘,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白医生,像是在交代她看顾好陈星尘一样,而后朝男人走了过去。
“昨天发烧了吗?”男人语意温柔,贴心的看着梁洛雨,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抚了几秒钟。
梁洛雨:“是,今天不烧了。”
梁教授:“嗯,不烧了。”
庄校长看到梁洛雨居然也在这里,第一时间庆幸摔倒的学生不是梁洛雨,不然不知道怎么交代才是。他显然是松了口气,满面笑容的说到,“嗨,你看,小雨怎么也在这里,这不是巧了。本来还想请梁院长在这里稍等,汇演结束了再接你回家的。”
梁教授:“我看到小雨没事儿就好。刚刚也和你说,照顾她的阿姨说小雨病了,我才从外地赶回来。不成想孩子对文艺汇演感兴趣,生着病也要来看节目。庄校长,看来一中的学生活动确实做的不错。”
庄校长:“哪里哪里。”
男人慈爱的目光看着梁洛雨,并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你还要看完节目吗?”
梁洛雨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唔,没事......我们回家吧。”
“好。” 梁洛雨的父亲朝庄校长点了下头,又礼貌性的像夏老师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她的目光短暂的扫过陈星尘的脸,最终停留在了白医生身上。陈星尘从他的表情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白鸽。” 梁洛雨的父亲语气平淡的说着。
白鸽:“梁老师......”
——他们认识!??
陈星尘难掩惊讶,她疑惑的看向梁洛雨,只见梁洛雨也是满眼茫然,朝陈星尘摇了摇头,表示她也完全不知情。
梁教授:“东南医大神经外科最优秀的毕业生,这是......在一中做校医吗。”
“......老师。”白医生低下了头,不敢看向梁洛雨的父亲。
梁教授:“没想到这几年没有你的消息,会在这里见到。当年你博士还有两年毕业,马上就可以到临床规培了......却发了什么疯似的,徒手打碎医大图书馆二楼的一排窗子,满手扎着碎玻璃渣子被送到急诊室......”
“老师!”?白医生忽然高声打断了他。
“意气用事。自己断送了职业生涯,我还想把你保下到神经内科,结果......”
“——老师,不要说了!” 白医生哀求道,陈星尘注意到她右手拳头紧握,似乎颤的十分厉害......
“你说什么......白鸽,他说什么?”夏老师瞪大了眼睛,大声的质问白医生,仿佛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一切。
“没什么。都过去了。”白医生此刻异常的冷静,“楚萍,你回去。你的学生,我帮她处理一下,就送她回座位去。”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啊???”夏老师抓着白医生的肩膀,声音几乎颤抖着喊出来。
“诶!诶诶!夏楚萍老师,你,你注意一下场合。”庄校长被一向稳重娴雅的夏楚萍吓到了,赶紧上前喝止。
“哎哟,好疼,白医生——” 陈星尘见状,在旁边哭号起来,她急中生智想到的办法也无非是先把注意力转移走。
“好......你松开手,我来看。” 白医生语气勉强恢复平静,陈星尘乖巧的松开按住鼻子的手,她向白医生递来一个坚定的神情,示意她先一起把这场戏演完再说。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旁,梁洛雨的父亲对夏老师的行为感到非常疑惑,“白鸽是我的学生。曾经,我最优秀的学生。”
他转头向庄校长继续解释道,“不知道她如今在一中,也烦请你多照顾。”
庄校长:“会的,会的。梁院长不必担心。”
梁教授:“白鸽,我是真的替你惋惜。如果你当年能好好检讨,现在也可以在我的医院成为一名很优秀的......”
白鸽:“老师,不必说了......当年是我自己的选择。老师待我很好,我都记得。我如今在一中,也过的很好,老师不必挂念。只是......给老师丢人了。”
“不会。你照顾好自己吧。” 梁洛雨的父亲十分平静的讲完这些话,带着梁洛雨离开了。陈星尘看着他挺拔宽阔的身影,心头一阵忧伤袭来——这才是能保护梁洛雨的人吧。
自己终究是年纪太“小”,也太“没用”了一些。
一场闹剧结束了。
一行人回到报告厅,学生表演已临近尾声,17班的节目基本锁定第一名,同学们抱团庆祝,夏老师机械性的微笑着给同学们又拍了一些照片。而后是主办方歌舞团的压轴表演,夏老师魂不守舍的坐在位置上,两眼空洞无神。
陈星尘鼻梁骨上贴着纱布,疲惫不堪呆坐在夏老师旁边,而在她的另一侧,没有梁洛雨,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座位。陈星尘翻下椅子坐垫,把书包放上去,椅子坐垫却很不听话的又翻了上去,书包滑在地上。“连你也欺负我。”陈星尘低声叹息。她脑海里终于理清了梁洛雨父亲的身份,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是一名大学教授、是白医生的老师、是一所医院的院长、是庄校长敬重的朋友。只要他想,有什么给不到梁洛雨的呢。
不远处的角落里,白医生静静地坐看舞台,仍旧戴着她艳红色的针织帽。陈星尘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觉她瘦小的白色背影化作一朵孤单的白莲,花心倔强的一抹红在风中摇曳着。
写字楼外的高速路上,梁洛雨靠坐在车窗边,飞驰的轿车穿梭在城市路灯下,灯影不知疲倦似的在女孩的脸上浮动跳跃。她的手指在窗角处摩挲,像是在勾勒一个小小的人影。
今夜,注定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