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得益于在酒馆内,我能听到来客人时挂在门上的风铃响,在这油画的世界,似乎光也是画上去的。
“你们这里有画家吗?”我突然问道,没想到一向微笑的酒保就沉下了脸。
“放轻松,维克多,你不说宗教信仰在金钱面前不值一提吗?一杯莫吉托,谢谢。”这略带轻佻的声音,似乎已经成了弗兰妮的标志。
她坐在我的旁边,调侃道:“我来尝尝,这酒有多高的浓度,能让人在梦里叫出别人的名字。”
她说的应该不是我对吧,然而我却不放弃地一直盯着她看。“你要问了,对吧?”她很开心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朋友,你所有的疑问我都会为你解答。”
“呃……”我倒是想把手拿出来,“为什么不能问有没有……”
“好了,”弗兰尼突然捏住了我的脸,“毕竟这里有别人,虽然是在号称自由言语的酒馆,那两个字也是不能说的。”
尽管在这种地方,你我大家所说的都不会是真心的话,大家的信仰不同,内心想法不同,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仍有芥蒂。
弗兰妮站到了椅子上:“这该死的信仰,难道不是人编出来的吗?有的教会会因缺乏想象力去用其他组织的神明,只是规定不同,然后去争辩,谁是正统的那个,那些该死的规定要求,为什么要去强迫,不是成员的人遵守。”
人们开始用厌恶的眼光看向弗兰妮。“行了,虽然你是酒馆常客,虽然在我这不能因此把你送到幸福之家,虽然你是伯爵夫人,虽然你很有钱,但我至少可以把你轰出去。”维克多有些不耐烦。
“不用你赶,我本来就是来找卡塔琳娜的。”弗兰妮从椅子上跳到赫塔怀里。维克多满脸的不高兴,我怕再多待一会儿,他可能会不让我继续住了。
“幸福之家是哪儿?”我问弗兰妮,街上的行人似乎变得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赫塔把伞撑了起来,挡住弗兰妮身上似乎没有的阳光。
“我是在引入我们之间的对话,夫人。”弗兰妮真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风格。
“抱歉,我的朋友,是我的愚昧了。”她将手放在胸口上,微微躬身,向我致歉,“请原谅,但我此行的目的是邀您观赏一场美妙的演出。”
弗兰尼转过身去,示意我跟上她,赫塔朝我点头示意。
“这里是哪儿?”
“圣爱伦广场。”广场上有不少的人,他们的颜色有些相撞,似乎街上的闲人都到这儿来了。
“我们去最前面观赏,效果极佳。”弗兰妮走在前面,两旁的人自觉避让,而当我经过时,那些人身上的全部眼睛都在盯着我看。
我不敢抬头,那些人的眼睛贴在我的头发上,恨不得看透我的灵魂,而我像是一个浑身赤裸,被扔在街上供人观赏的鱼,人们居高临下,而我因此不安。
在广场中央有一个金属质的十字架,上面被钉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四根长钉分别刺入她的双手手腕,从她掌心处流出蓝色的血,如果那是她的血的话。
她的脚下支起了许多有些湿的木头,由空气中弥散的气味可知,应该是泼了酒精,她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矮男人。矮男人的手里拿着一个火把,他似乎不太满意,因为那女人算上十字架,比他高出太多了。
然而他一见到弗兰妮,就像是被惹恼了的公牛一样,“你!”他用手指着弗兰尼,“迟早也会像她一样。”
“不,不会的,”弗兰妮并不生气,“贵族都用绞刑,贱民,唉。”男人被气得发抖,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前有个皮包骨的女人,当然你从未听说这样的女人,一切发生在某天……”弗兰妮站在我身旁,似乎在自言自语,“当她来到墓园的时候……”
十字架上伤痕累累的女人动了动她干裂的嘴唇:“我听见地狱的呻吟声是如此响亮!”
“疯子。”矮男人打了她一耳光,女人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似乎变得红润了。
“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教会举行一次这样的净化仪式。”弗兰尼在我身边说起来,“就是从幸福之家中挑选的最痛苦的人,让他去往极乐之地。”
“朋友们,请信奉‘神与’神教吧,我们将会推翻各种特权阶级,让人们都平等相处。”说话的男人把火把扔到女人身上。
“我听见地狱的呻吟是如此响亮!”这是女人在发出极其瘆人的惨叫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请看仔细了,我们叫它朝圣仪式。”
女人的身体像蜡一样融化,接着被蒸发成蓝色的雾状物,飘向天空,而天空在吸收了颜色之后变得蓝了。
从十字架处逸散出令人恶心的香气,我有些承受不住。
“我的朋友,你怎么嫌弃那神韵呢?”弗兰妮安静地站在一边,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的所有,都在享受着这神韵。
我真的要吐了。
(四)
那种恶心的感觉就相当于一口气吃了五十块黄油,五十块猪油,五十块□□油,五十块蚯蚓油一样。
“好了,看你快遭不住了,我就不再让你看下面的内容了。”弗兰妮向外走去,“请不要离我太远,我们应该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其实,接着看下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会有许多人去抢烧剩下的固体油,然后用作熏香而已。”赫塔向我解释道。
“你看,不管是广告语还是警示句,它们大多都是黑的。”弗兰尼俏皮的笑笑,“因为黑色最容易被提取,不管是被砍下来的树,风干的人的头发还是粪便中都能获取。”
“咦,好恶心啊。”她自顾自地表演。
“哦,到了到了。”弗兰尼停在了一处,不应该是终点的地方。
“怎么了嘛?”我左瞧瞧,右看看 感觉阳光明媚,草木清润。
“你知道油画吗?”她没头没尾地问我这样一句,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知道涂料吗?”
“你知道化妆品吗?”
我偏过头去看她。
“只要你抹得够厚,脸上有洞都看不出来。”弗兰妮笑着说。
她从怀里捏出一根很细的烟,只是叼着就让人感觉成熟的色彩溢了出来。
唇红齿白,口红印在雪白的烟纸上,赫塔轻轻点着打火机,垂着眼帘,她总是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的双眸。
“咳咳咳。”弗兰妮似乎不太会抽烟,但她抽烟时的样子确实很有韵味。
“有的时候人们会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双眼。”她将烟随手一抛,似乎烟头那点火光将什么点燃似的,空气开始燃烧起来。
“火是危险的东西。”赫塔为弗兰妮补上口红。
那明媚的背景被烧着,伴燃烧产生的黑烟逸散在空中,似乎并看不出来。
“你知道天空为什么很奇怪吗?”
“或许吧,或许人死后会升入天堂。”
“是颜料。”她微微一笑,接着大地揭下了它的遮羞布,这片地方最原始的样子就是如此,赤条的摆在我们的面前,尸体与焦土与五颜六色的地面。
“这是哪儿?”我需要眨眼来湿润眼球。
“垃圾填埋场。不过,这些人可没资格被烧掉。”弗兰尼脸上永远挂着笑,“说的文明一点,就是处理废弃尸体的地方。”
“像上帝的筵席。”我说。
“哈哈哈,上帝难道吃人吗?”弗兰妮笑得放肆。
“怎么不呢?你、我、神、兽都是吃人的。”我垂下眼皮。
“卡塔琳娜,我问你,”弗兰妮难得严肃一些,“你是怎么描述自己是对的呢?”
“我从不表示自己认为的正确。”我抬起头来同那相似的绿眼珠对视。
“那你怎么为自己的正确辩护?”她也同样含义不明的看着我。
“沉默。”
“是什么?宽宏大量,无言以对?”
“是轻蔑。”
“哈哈哈哈。”她又开始笑了。
“感谢你。”她这次没有加我的朋友的四个字。弗兰妮转身离开,赫塔将她手中的打火机抛给我。
“临别礼物,请你去幸福之家住段时间。”弗兰妮接着离开,赫塔撑着伞,静静地走在其身后,
然后我的头就被按到了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我也听不清那些疯狂的人口中的疯狂的话,我也不愿去说他们身上有多少眼睛,我也不想知道那些嘴巴到底长在哪里。
那些话语摔在地上迸出彩色的汁液,将我的灵魂浸出百般的色彩,当然我的眼睛仍是墨绿色,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为鱼肉。
我应当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