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他说得太没劲了,三两句就给我打发了,我想听细节。”卫显说得眉飞色舞,“比方说,你们当时人多不多?里面都啥声啊?”
萧宁煜从腰间解了钱袋拍在桌上,“你不如去楼下找个说书的给你讲上一段,应当比这事有意思多了。”
卫显失望地啧了声,一边说着没劲,一边将桌上那个钱袋给昧下了。
聊了这么几句,萧宁煜有些口干舌燥起来,顺手端起桌上还没人动过的茶盏,浅啜一口,眉头立时皱起。
卫显跟小孩蓄意捉弄人的小把戏得逞似的,拍着大腿笑起来,“难喝吧?这还点的是最好的茶,真不知道你怎么选这么个地。”
萧宁煜没跟着笑,神色淡淡。
他们几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平日里喝的茶皆是经人细细筛选过的珍品,口舌早已养刁了,寻常的东西自然难以入口。
可这家茶楼却是京城生意最为兴隆的几家茶楼之一,方才萧宁煜进来时,楼下熙熙攘攘一片人,基本上座无虚席。
原因不外乎是此处的茶水与别处相较低廉不少,故而一些囊中羞涩的文人雅士,来京赶考的寒苦书生,以及寻地歇脚的车夫最爱光顾此处。
于他们而言不堪入口的茶水,于有些人而言却已是难得一回的消遣。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如此。
贺云亭轻咳一声,“殿下,您之前让我留意的那几人今日都在这茶楼里。”
萧宁煜微微颔首,“待会儿下楼看看。”
他给奚尧的那份名册上一共圈了四人。这四人分别来自京城附近几个小村子,才学和家世都已打探过一番,只是尚且不知为人如何。
若是堪用,日后收入门下也不无不可。
“其实这等小事,殿下本不必亲自来。”不怪贺云亭费解,原本萧宁煜跟他说的是此事已安排妥当,不知为何又突然非要百忙中抽空出宫来亲自看看。
要说是担心底下人办事不得力,看上去倒也不像,更像是……
贺云亭的目光在萧宁煜并不低调的矜贵装扮上扫过,觉得对方这副样子更像是特地来见谁的。
这一想法很快便在发现楼下有道熟悉的身影时得到了验证,尽管对方今日为掩人耳目刻意穿得简朴素净,但那身出尘的气质并未被衣着掩盖。
奚尧在大堂转了转,依次与名册上的胡、梁、刘、李四人分别打了个照面,且找机会与这几人都稍稍攀谈了一两句。
胡生性情爽朗,谈话间可见其侠肝义胆,尤爱替人打抱不平;梁生文质彬彬,许是圣贤书读多了有几分迂腐气,认死理;刘生胆怯文弱,最怕与人生事;李生恃才傲物,一心认为自己非池中物,喜欢独来独往。
大致摸清这几人的性子后,奚尧在大堂稍坐了会儿便起身去结账,尽量不惹人注意地从茶楼离开。不料他已如此小心,还是有条尾巴缠了上来。
奚尧眉头微皱,步履不变地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却在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时身体骤然松懈下来。
巷口喧嚣的人声、车马声一下变得模糊而遥远,只余下一声轻唤清晰地落在耳畔:
“奚尧。”
腰间多出一只手来,虚虚握着,细密的绵热就从那处散开。
奚尧动作迟缓地转过身,想警告对方不要每次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只是当他对上萧宁煜热切的目光,忽然就忘了想说些什么。
奚尧不动声色地撇开那只手,“怎么有空出宫了?”
这话问得古怪,引得萧宁煜眉梢一挑,“为何这样问?莫非是没有我在边上作陪,你就连饭都吃不下了?”
奚尧轻嗤一声,“少自作多情。”
奚尧言简意赅地将方才在茶楼所见所闻说与萧宁煜听,末了补上一句自己的见解,“依我看,挑中刘生的可能较大。”
谁不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萧宁煜反问:“你觉得在那些人眼中,这四人的区别大吗?”
皆渺小如蝼蚁,想要碾死哪一只都很轻易。
奚尧很轻地皱了一下眉,明知萧宁煜所言有理,但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本不该如此,也不应如此。
肩上一重,是萧宁煜的手搭了上来,收起了先前的轻佻,语气笃定地告诉他:“别想太多,今年之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那些偷梁换柱、恃强凌弱的污糟事都会止步于此。
恍惚间,奚尧想明白了那个之前尚不明晰的问题。
边西虽好,可有些东西是他留在边西永远都无法够到的,他想要的那份公允只有在京都才能够实现。
当然,不单单是如此——
奚尧顺着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望向对方,清楚地望见自己在那双绿眸中的小小倒影,一叶扁舟般飘荡其中。
若在边西,有的人他自然也不会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