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崔士贞的双目好似被那寒光所刺痛,蓦地一缩。
是奚尧!
崔士贞的唇边绽开一抹自嘲的笑,他早该想到的,萧宁煜既然要设下此局,不可能毫无准备。他萧宁煜调兵不易,距离较远,奚尧却截然不同。
显而易见,萧宁煜已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他此次就算不倒,也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一群没眼力见的,个个干站着看戏呢?还不快去帮忙!”崔士贞沉着脸呵了一声,身后的士卒得令,纷纷加入了救灾的队伍中。
崔士贞慢慢走至奚尧身侧,与他搭话,“奚将军赶来得可真及时。”
奚尧不会听不出崔士贞话中有话,淡淡地看向他,“崔将军来得也不算迟。”
“迟”的咬字略重,听得崔士贞脸色微变,这不是在暗讽他来迟了么?!
好在崔士贞深谙虚与委蛇的诀窍,顷刻间便收拾好情绪,笑着恭喜奚尧,“奚将军今日救灾有功,想来等消息传回宫中,陛下定会有大赏。崔某在此提前恭贺奚将军。”
“救灾实乃份内之事,崔将军何出恭贺之言?”奚尧听着崔士贞的道贺,面上没有半点喜色,目光锐利地看来,“莫非将军眼中,只能瞧见嘉奖赞誉,瞧不见民生苦难?”
崔士贞的双眼微眯,不卑不亢地道:“奚将军慎言,崔某绝非此意。”
远处传来马车车轮碾过泥地的声音,那马车后头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列御林军,是萧宁煜到了。
马车渐渐停下,萧宁煜撩开帘子从中迈出。紧跟在马车边的小瑞子手脚麻利地撑开伞,正欲递上前为人遮雨,却被萧宁煜抬手拂开,施施然走进雨中。
萧宁煜犹如巡视领地的头狼般用目光从四周迅速掠过,心中大致有了七成把握,这才缓缓朝桥边的二人走近。
萧宁煜面上带笑,神情自然地同崔士贞寒暄:“崔将军竟会在此,想是也为玉兴桥塌一事所惊,特意过来看看吧?孤得了消息便立即往这赶,不想还是比崔将军慢上一步。”
崔士贞假装听不懂那话中深意,皮笑肉不笑地回:“京中少有此等暴雨,想不被惊扰也难。”
“崔将军说的也是,连着几日的大雨,只怕是将军这几日都未有好眠。”萧宁煜唇边笑意更甚。
瞧着萧宁煜这胜券在握的神情,崔士贞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起来,面上倒还竭力克制,勉强笑笑,“难为殿下关怀,崔某素来眠深,倒是未有不同。”
“是么?”萧宁煜短促地笑了声,“不过今夜,崔将军恐怕是难有好眠了。”
这么话里夹枪带棒地奚落了人一番,萧宁煜总算问起正事,目光看向奚尧,“奚将军,如今情况如何了?”
奚尧条理清晰地一一回道:“水势已得到及时控制,玉兴桥目前并无再次坍塌之患,周边百姓也已带去远处暂且安置。”
“可有伤亡?”萧宁煜问出最关键的一点。
奚尧摇了摇头,“赶来得及时,万幸未有伤亡。”
萧宁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知晓奚尧能将事做到如此境地实属不易,但眼下还不到松懈的时候,沉声道:“百姓现下在何处?领孤过去看看。”
“是。”奚尧走至萧宁煜前方,为其带路。
萧宁煜此举令崔士贞意识到其所图远远不止击垮一个郑家这么简单,萧宁煜显然还想借此事广收民心。可他如今就算知晓,也已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宁煜将近在咫尺的胜利收入囊中。
崔士贞自然没有跟着奚尧与萧宁煜前去,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将损失降到最小。
环顾四周,众人都在忙碌,无暇顾及此处。崔士贞从地上捡起一根尖利的树枝,快准狠地用那根树枝刺向自己的左臂,顷刻间,鲜血如注。
“将军!”身旁的副将高永翰看得心惊,不解其意。
崔士贞面色发白,一手捂着流血的左臂,沉声吩咐:“我先回府,你在此处守着,有何异动随时汇报。若有人问起,你便称我为救百姓不慎被树枝刺伤了左臂,记住了吗?”
“卑职记住了,定不负将军所托。”高永翰面色凝重地抱拳以答。
崔士贞不再留恋,翻身上马朝相府奔去。
远处的二人已走出一小段距离,萧宁煜静静听着奚尧将更多的细枝末节也如数告知,心中微动,忽地道:“奚尧,你做得很好。”
奚尧的话头一顿,面上不惊不喜,端的是平素常见的冷淡之色,“我做事,历来都是要做到最佳。”
短短一言,何其倨傲。
萧宁煜弯了弯唇,本想说“孤瞧上的人自是最佳”,可偏头的瞬间,察觉到奚尧从容不迫下的些微疲惫,那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巧前边一段路泥泞不堪,萧宁煜抬起手搀住奚尧的手臂,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奚尧目露古怪,偏头看向萧宁煜,虽并未甩开他的手,但也表达了拒绝之意,“我不用你扶。”
“孤知道。”萧宁煜的手掌温和、有力,暗含使人安心的作用,“是孤想扶你。”
奚尧垂眸看了手臂上横出的那只手掌片刻,薄唇微抿,不再多言,任由萧宁煜扶着走过了那段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