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柳凛,话却是向后面说的:“别追来了,你们几个人联手,都不是我的对手。不想让他死,就别来管我的事。”
此时,脸上那一以贯之仿佛已成为了某种标志的微笑已经消失了。燕应叹眼神冰冷,嘴唇紧抿,虽是面无表情但却隐约可以看到面部肌肉的轻轻抖动,眼尾流露出的神色仿佛也带着猩红的血光,发丝垂在肩头,随着呼吸兴奋的抖动着——然而,他们都明白,这不是兴奋,而是仇恨。是仇恨带来的愤怒,又是愤怒激发的仇恨。而在他出现瞬间,那黄衣女子也已化作一片花瓣,轻轻盈盈地附到他的肩头,就此消失。
柳凛的目光顺着消失的女子一直看向燕应叹的脸,沉默半晌,冷笑一声。他只随手一横剑,挡住燕应叹的攻势,同时身后的虚影猛地爆开一道金光,将即将冲向眉头的桃花尽数烧毁,在那漫天灰烬之中向后望了一眼,轻声说道:
“此前你说阿缘生产后将孩子给你照顾。我看,你照顾得也没多好。”
燕应叹道:“我没什么必要照顾他吧。他不是从我妹妹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你,你应该庆幸,他不是你的种。”
“我是应该庆幸啊,替他庆幸,”柳凛微微笑道,“只不过燕教主,你说,不成人样的活着和痛痛快快的死去,究竟他会选择哪个呢?”
“是啊,”燕应叹也笑了,“当年托你为我取回风雨剑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你一直是个养不熟的货色,一个自私自利的畜生。这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你当时说这么多年你始终拼了命在保护他,可是如今,你却也只告诉我——”
“你不在乎?”
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柳凛看他一眼,语气很平板。
“我没什么可在乎的。”
“你不在乎你的妻子,也不在乎你的孩子。”
“你说对了,我不在乎。”柳凛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给他个痛快。哦对了,说实话,我讨厌他那个小道侣,每次看见他我就恨不得就地处决了他。不过现在我说话阿绮也不听了,你杀他之前,先把他那个姓方的徒弟杀了。和魔族混在一起,他不恶心我恶心。”
燕应叹面色紧绷,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也许一半为面前的人,一半为他这种很无所谓的语气。他紧紧握着风雨剑,手背都鼓起了青筋,似乎那剑柄上的龙头也要被他捏爆。那朵花瓣在肩头颤抖、飘摇……也要为这番话流下眼泪。柳凛收剑回身,后退两步,望了望面前的山峰。振鹭山绵延数里,但却唯有此处山顶尚有人气儿。他望着这儿,这曾经收容了他一生中将近二十年的地方,最后将目光熟练地投向那个方向——偏东的方向,停着他曾经的回忆和一切。
只有这一刻,他的眼波方才浮动些许,流露出一些恍若温柔的神色来。但即刻便被燕应叹一剑打断,于是那目光重归冰冷,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只不过此时的柳凛也远不似方才那般,燕应叹毫不动摇,他也没有任何落于下风的意思。相反,他身上灵息颜色愈重,能感知到的灵息浓度也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身后的剑影更是从最初时的虚无一点点变得清晰、乃至实质化,最后被他一把握住剑柄,单手从身后抽出,落入手中时剑锋虽然迅速变细缩小成平常模样,但却足有千钧之重,一剑劈下时,几乎能够听到剑纹割裂空间的呼啸风声。
这一剑劈开了寒风,也劈碎了幻觉,数人倏地从那恍惚氛围之中抽出,可懵懵懂懂抬眼,见到的却是此生难以遗忘的一幕——一条巨大的沟壑正从山门处向他们的方向迅速延伸,裂纹扩大、伸展,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石头地面一触即碎,仿佛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要将沿途的一切东西都一口吞没。无论是树还是碎石,乃至阳光与清晨的云霞,全都被它吞入腹中,隐隐还能听见地动时分脚下宛如怪物般的喘息的异响。
在如此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动到来时,大部分人都只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往回冲。这道裂纹直冲向他们的脚底,顺着大地的脉搏奔向处于振鹭山正中的骁澜殿,似乎要将整座山都撕个粉碎。裴安之后退两步,也慌了神,喊着身旁的弟子赶紧远离裂纹。一众人有如林中鸟,受了惊后便纷纷向林外逃亡,掀起一阵海浪似的惊叫声。但这血盆大口转瞬就到眼前。有受了伤不方便的、站得太靠前乃至无法及时逃脱的,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已被这沟壑一瞬吞没。
这轰隆隆的响声惊动了所有人,无论是否在战场的或是正待命的,都因此而惶恐不安,整座山陷入一阵极度的恐惧之中。于朗深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不知是退是迎,裴安之退了两步,一回头看到他还在原地,一把拽起他的手腕,往后拖了两步,谁料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旁边爆发一声尖利的呼喊:
“罗夏!罗夏!”
两人连忙转头,赫然发现上官敛正在旁侧,跪在裂缝旁边要去抓谁的手。听他的叫喊便知道这掉下去的是谁,于朗深一把甩开裴安之的手,上前便要一同去抓罗夏,裴安之忙又拽住他,道:“别急。你掉下去怎么办?”
“上官师兄身上还有伤,他抓不住的!”
说罢又要甩开裴安之的手。裴安之脾气好,很少发火,如今又气又急,实在按捺不住,竟冲于朗深吼道:
“他抓不住你就能抓得住?凡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于朗深被他一吼,也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恰此时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两人都一时没有控制住平衡,被掀翻在地。裴安之在这摇摇晃晃的地面之上站起身来,将琵琶抱紧,随便找一棵树依靠住,强忍着剧烈的摇晃带来的吐意,抬手便是噼里啪啦几声。他的灵息已经消耗无几,此时咬着牙耗尽了所有的灵息,以一种孤注一掷的态势,迅速编出一道灵息网,手指向前一送,这道网便扑上裂缝,竟将其遏制住了一个瞬息。也在此刻于朗深抓紧机会扑过去,抓住罗夏的手用尽全力,将她一把拽了上来,刚推到上官敛怀中,就又被地面的颤动震得摔倒在地,滚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裴安之选的地方好,裂缝正巧没从脚下过,因而只是将他晃倒,震得头晕眼花,但却没怎么受伤。他撑着树干勉强仰起头,看见这道裂缝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架势奔向振鹭山腹地,带着呼啸的寒风,一往无前。
……再这样下去,整个振鹭山都会被劈成两半的。
裴安之按着地,努力想要起身,可却最终归于徒劳。他用颤抖的手指抵上耳侧,想用最后一丝灵息给楼澜传音,却突然感到地动似乎停止了。
他茫然抬头。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停止了。
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嘈杂,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寂静。回头一看,燕应叹那柄散发着黑气的长剑已捅入一人胸口,被尖叫声掩盖住的便是那刺破血肉的声音。那个人竟然就是那被换作柳凛的,只不过他身躯僵硬,脸色灰白,被捅穿后连血都没有流出来,便迅速枯萎衰减,直到变成小小的一滴。一朵枯花坠落在地,露出身后的人。柳轻绮的身上脸上都是血,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发丝还有黏黏稠稠的血滴正在缓缓滚落,执剑于手,牢牢挡在了柳凛身前。
他在这儿一挡,就好像一道屏障,生生阻隔了两方。燕应叹提着剑,竟然也停了手,后退两步。他分外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知道是惊异于他能逃脱自己的追捕,还是因他出现在这里。柳凛将剑背在身后,盯着他满是血的衣衫,站立在这恐怖的寂静中。最后一点暗已被剑锋彻底割去,旭日东升,其道大光。洒在肩头,如同进入一池温暖的血水温泉。柳轻绮横剑于前,双眼平和,静静地望着他。他身上隐约缠绕着与柳凛如出一辙的金光,可剑锋却凛冽如冰冷,灵息汹涌若江流。燕应叹望着他,有些愣愣的。很久后,他才缓缓勾起嘴唇,笑了一笑。像嘲笑他,也像嘲笑自己。
“你、你当真是——”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几乎站不稳,眼泪却流了下来。他笑了一阵,浑身颤抖,魔息狂轰乱炸四处奔走,混若癫狂。柳轻绮一直冷冷地望着他,望着他哈哈大笑,又望着他突然收敛了笑声,抬手要去拽自己的手腕。而在此时,那停滞许久的琴声终于重新响起,但却并非孤军作战,似有数十把琴倏地一同奏响,从四角如同一个网兜,迅速收紧将人束缚在原地。
这琴声瞬间便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掩盖,铮铮然奏出初阳普照,可在场分明没有一个人拨动琴弦——裴安之向后看去,那声音最初传来的方向,一道灵息已被太阳光遮掩,可却依旧如同一把水流一般涌进他的耳中、他的心里。那模模糊糊的琴的虚影停留在腕间,楼澜以手轻轻抚上琴上梅花纹路,手指轻飘飘拨开两音,炸开的却是一阵杂而不乱、有条不紊的琴音——再听一阵,方隐隐察觉这竟就是此前抵挡毒山时德音门众弟子众志成城所奏成的琴音总集。楼澜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它们尽数压在琴中,蛰伏到此刻,终于大仇得报,一泻千里。
燕应叹被这琴音一震,眼瞳瞬间收紧,那紫黑色的瞳仁立时变得猩红,浑身的魔息如同烟花似的炸开,涌成一堆带着隐隐红色的血雾,同时四肢被束缚在一个看不见的绳索上无法行动,短暂地停滞了一刻。也是此时,柳轻绮一直冷眼旁观着他的目光终于收回,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的人。他还是比他矮一些,叫柳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连眼泪的颤抖都看得清楚。可他的眼中却什么也没有,没有眷恋,没有哀伤,甚至没有愤怒。也许有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存在的只有空。“空”,空,空空如也。
柳凛抬起手,摸了摸他沾满血的脸。手指一蹭,满掌黏黏糊糊得难受,可却擦干净了他半张脸。这能让他勉强看清面前这个人的脸,而他呢,乖巧地将脸送上去,任由他捧在手里。柳凛的手指从侧脸一直划到下巴。与近期所有的遭遇都不同,他的动作温柔得像是抚摸一只兔子,安抚一只害怕的小猫,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对着那张脸左看右看,最后轻轻笑了笑,很是释然一般。
“你长大了。”
他替柳轻绮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越长越好看,越大越漂亮。师尊以前也不是没想象过你长大是什么样子,可没想到原来能成这样呢。”
“和师尊长得不像。不是吗?”
声音温柔得坠入湖中也一定不会激起任何涟漪。这时,柳凛始终平静得像是不会有任何情绪以来阻拦的眼神才终于产生了变动。他望着面前的人,直到手指被湿润的泪水浸透,直到看到柳轻绮通红的眼眶。他紧紧握住了剑,肩膀微耸,呈现一种戒备的态势,可身体却颤抖个不停。声音也是颤抖的,如同覆满了细雪的枝头,轻轻一晃便能扑簌簌掉下来一片糖似的雪白。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也格外的沙哑。
“这不是你的家吗?你为什么要毁了它呢?”
柳凛的声音依旧沉稳而温柔:“傻孩子。我想把你带走。”
“为什么?”
“我讨厌他们,也讨厌那个魔族的小子。你被他们害得好惨,师尊心疼。”
“你刚还要他杀了我。”
“我瞎说的,为了安抚他。”
“我不信。”
“你别学坏,别说不信。师尊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是一种类似于哄骗似的语气,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睡觉。柳轻绮闻言却浑身一抖。他一把甩开柳凛的手,后退两步,像是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出剑的冲动,可喉结颤了两下,吼出来的终于还是那带着哭腔与怒火的质问:
“你一直在骗我!”
“从小到大,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柳凛似是愣了一下。他往柳轻绮身后看了看,却又被他牢牢挡住。柳轻绮上前一步,拿着剑的那只手还在抖,另一只手僵硬在半空,无论怎么样也落不下去。他的眼泪流了满脸,冲得刚被擦干净的侧脸又满是血污。柳凛嘴唇张张合合。他脸上出现了一瞬慌张茫然的情绪,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柳轻绮垂了眼睛,没有给他更多沉默的时间。他擦了擦眼泪,再抬起眼时,泪水又喷涌而出,脸色却已变得格外冰冷。
“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了你骗我……但其实我一直知道,师尊。我只是不愿承认,因为我还在乎你,我还想着你,我想哪怕你死了,我也要一直记得你,哪怕这条命我已经不想要了,我也得为了你活下去。”
他低下头,又擦了一把眼睛。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师尊,我……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开口,却突然笑了一下。握着剑的那只手愈紧,全身的灵息被调动,全部聚集到右手剑锋。一瞬间,剑纹猛地爆开一阵金光,与日光恍然相撞,呲得一声裂开一声巨响。剑身上神秘古老的剑纹辗转翻腾,绕着他的身躯转了三圈,最后落于眉心,倏地一爆。
柳凛双目大睁,想要上前,但身体却熟练地后退回避,剑锋嗡鸣中猛地劈出一剑,可被金光吞没不说,也在此刻听到了骨缝里传来的挤压碰撞般的令人悚然的声音。他大惊失色,那古井无波的从容镇定终于彻底消失了,连忙抬手轰出一道灵息,意图将柳轻绮驱离自己的范围。可为时已晚。这一切只不过发生于一息之间,只是在当事人的回忆中被无限拉大。他知道他的笑容很不好看,但他明白自己就是应该笑一笑。也就在这笑勉强被挤出时,太阳彻底突破云层,洒满他的全身,照亮了那团刺眼夺目的金光,也将他整个人包覆于其中。
他松了手,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四分五裂。同时,那团包裹住他的金光也开始出现裂纹。破裂声在寂静中显得如此喧嚣,直至那个临界点的出现,金光彻底破裂,所有的光芒也在此刻突然消失。柳轻绮摔落在地,后脑狠狠磕到地面上,几乎是瞬间就没了意识。而柳凛一把捂住胸口,急急后退数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脸上也开始攀上半面虬曲的青筋,隐隐能看到其中即将爆裂的血管。也在这时,身后一团魔息骤然爆开,在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扭曲的空间被扯开后,燕应叹如同一道闪电般从里面窜出,抬手要去抓柳轻绮的身躯。
柳凛的躯壳正在迅速枯萎。他就好像此前所能见到的那些破碎的躯体一样,仅仅只是依靠一颗还能呼吸的肺和跳动的心脏存活。黑气从脚底窜上,很快席卷了他的双腿,最后是双臂、脖颈、乃至于面颊与头顶……只要有气息逼近,那儿的肌肉便会立即枯萎溶解,仿佛最终目的是要将他变成一副骨架。
死亡的征兆首先出现在肌肤,最后骨髓里的疼痛让他再无法进行接下来的任何动作,不得不转身离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越过沟壑看向远方隐隐的山峰,便化作一道金光,转眼御剑而去。
燕应叹要去抓柳轻绮的手迟滞了。他虽然挣脱了束缚,但是眼眸的颜色却依旧没有变化过来,带着那如血般的瞳孔,手在即将触碰到柳轻绮的衣袖时,一咬牙想要顺手将他也带走,一阵威压却突然从头顶降临,他立即抬头去看,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头顶不知何时突然乌云压城,一大片黑沉沉的云层遮盖了日光,使得刚到来的白昼又像是回归夜晚,虽然并没有任何声音,可就是这样的寂静宛如一把刀子,将黑夜中所有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尽数剥离挖穿。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悸,仿若深陷一条无人走过的小路中央,四周是黑漆漆的没有光的森林,寻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来路……乌云是一种无声的尖叫,轻轻张一张口,就能震得他浑身发麻。
也许有人在突然见到此等异象时还会好奇惊异,但,谁也不会比他更明确现在的情形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掌门剑要出世了。
燕应叹眼中的猩红又多了一层。一瞬间,他满眼涌出尖锐的杀意,风雨剑明暗不定,发出阵阵低沉的嗡鸣声。但翻滚的魔息提醒了现在他的境遇,于是剑锋下压,手腕收回,将这杀戮的意图死死压抑在掌心,硬生生抵了下去。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毅力,也是它方能催促着他直起身,已要到手的年轻人也不得不放下,任由他也像一片云般轻飘飘地落回原地——燕应叹的脸上魔息纵横,脸上的肌肉紧了两分,迟迟不肯松快。他紧盯着柳轻绮的手,无奈何收回手,趁着那乌云尚未落到自己身上时,想也不想便纵身而起,朝着柳凛离去的方向追去。
转眼间,一切重归平常,一切恍若从未发生。这些可怜的、年轻的孩子们被吓呆了。他们或坐或跪,难得的站立着的也扶树而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在燕应叹消失后,头顶乌云也渐次退去,露出了已然高高悬挂在天边的太阳。这日光热情、温暖,晒得冰冷的骨头也仿佛有了慰藉,却莫名给世界覆上一层陌生的感觉。柳轻绮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手边是破碎的剑锋,分崩离析、千疮百孔,如同现在的振鹭山。
那原本握在掌心的剑柄也失去了光泽,如同一块废铁般躺在他身边,随着来人的脚步而微微震动。它明白,会有无数人向它奔来,会有无数泪水向它涌来。这熙熙攘攘的叫喊就是证明,没人会因为它从此成了一块破铜烂铁而鄙夷它、歧视它。可如今所有的感觉就好像日出的那一刻,像说出恨这个字时,如同在光天化日之下经受的那场屠杀。它没劈到它的身上,却劈到了它的心上。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无情地淹没了它。那一刻它明白,这种感觉势必会缠绕它的一生,除非有某一日它如同现在这样、好像现在这样——
大雪封门。
太阳像一把剑一样狠狠刺入眉心,刺激得它睁不开眼睛。眼前恍恍惚惚一片血红,却是生命的颜色。阳光如同一片汪洋,托着它摇摇晃晃、兜转悠游。多美好、多温暖的白昼,好像振鹭山时有时无的玩闹似的早春。是啊,是啊。美丽的太阳,美丽的春天。“明日”来了,“明日”结束了。
它死了。
新的一日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