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允深知能够凭借一条破木板击败他的法器的宗玄本事有多大。
鬼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大鬼,他们这些做神仙的竟是毫不知情。
鬼界的反击将滞留鬼界恃强凌弱的不少神官打的节节败退,在史册籍中“宗玄”的名号被打响,一夜之间响彻神州。
回去的路上盾神扶住矛允,他左臂被迟离的软剑割伤,连至面上也被揍的乌青。
“迟离就是疯的!”矛允越想越是气,他竟就这么灰溜溜的逃出鬼界,就这么被迟离联合鬼界那群小鬼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有宗玄的到来群鬼不再怕,双手难敌四脚,在鬼界,那是群鬼的地盘,更是他鬼王的地盘。
加之迟离看热闹不嫌事大,重重补了几拳,若不是途中被人阻拦,怕是此刻矛允脸色的伤还会更多。
*
迟离将软剑别在腰间,揉着自己发疼的腕臂:“神仙也不过如此,太弱了,都不够我练手的。”
云涵站他身旁,捏在手中的药品嘎吱一响。
迟离像是才想起这威慑力不一般的男子,歪过头撞进他暗沉的眸子中,这面具只有眼睛处的小孔,让迟离觉得在这面具下待久了会不会窒息而亡。
“鬼王大人,”迟离盯着他手中的药瓶,讪讪一笑:“这是给我的?”
云涵不答话与他错开视线,毫无戒备之下,迟离从他手中拿过药瓶,打开涂抹在手腕伤口处,浓浓药味扑面而来。
“多谢了。”迟离将药瓶拽紧,在空中摇晃着。
周围的鬼看着这早已过嘴百遍厉害无边的宗玄鬼王,只觉得不可思议,犹如做梦。
“那日在弥沙河以一己之力抵挡数百神仙的那位就是宗玄大人?”
“看身形不太像啊。”
“他为什么戴面具啊?”
“他和木大人谁更甚一筹啊?”
聊到最后竟有鬼开始对比:“木大人和宗大人谁更英气?谁更勇猛?”
“话说宗大人为鬼王,那木大人呢?他是不是得退位了?”
“……”
迟离听着听着察觉身旁的人动了,他不自觉朝云涵背影望去,开口喊道:“鬼王大人,你这是要去何处?”
云涵停下脚步瞥看他一眼:“生魂入鬼界,你是不想活了?”
云涵用宗玄身份在鬼界行事,自是会隐去原有的声线,他们听不出,只觉得鬼界来了位相当厉害的鬼王。
“啊?”迟离震惊万分,连那两个神仙都没看出他是生魂入鬼界,宗玄不过只看了一眼就能确定他并非鬼。
宗玄往前走,迟离就跟在他身后,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跟着宗玄走。
“大人是怎么瞧出我非鬼?”迟离实在好奇的紧,不断追问着。
云涵敷衍他:“你身上有生魂的气息。”
“真的吗?”迟离举起自己的袖子四处嗅着,可除了汗味血腥味就再无其他。
路过大水缸时,迟离才想起被遗忘在里面的小女娃,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缸边揭开盖子,他看着里面的人已经睡熟,甚至还打起了小小鼾声。
迟离将她从缸中抱起,小女孩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又继续睡了过去。
迟离向着在不远处的人道:“我其实来鬼界是想送她回家的,只是兜兜转转都没找到她家在何处。”
也不知道为何要说的这么清楚,云涵只淡淡嗯了声,迟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怀中还抱着小孩,他许多动作都不方便,显得很僵硬。
迟离厚着脸皮道:“鬼王大人,能否借你住处洗漱一番?身上全是血腥味,难闻死了。”
云涵没说话,迟离也就默认他答应了,就这么跟在他身旁,一路到了鬼场,里面正在欢呼庆祝着,声音动静十分大。
*
矛允和盾神前脚踏进天河,被另一方向而来的神官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两神大眼瞪小眼,双方脸上都挂了彩,矛允很不愿意提起鬼界被群鬼殴打一事,他一想到在鬼界放的灵流信号,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这些同僚的支援就更是恼火。
矛允脸色很臭:“给你们放信号怎么没神官来?”
被他质问的神官脸色更差,他恨恨道:“还来,没全折在炼狱都是命大!”
盾神这才发觉不对劲,他拧眉严肃问道:“发生了何事?”
“炼狱有结界,大开后威力巨大,本是难以对付,谁又能料到一个卷毛大鬼携数以千计小鬼在炼狱与水镜之间的必经路布下杀弦阵,幸好那阵没陵光布下的强悍,不然这会你们已经收到数以百名神官神陨的哀声!”
矛允眉间紧拧,他发怒道:“陵光这是一点也不念及往日旧情,杀弦阵他都用上了?!”
盾神摇了摇头,叹道:“他若是不念及旧情,今日在炼狱设下杀弦阵的就会是他,去到鬼界的神官不可能回得来。”
纠结念不念旧情已然没了意义,那神官托着伤前往九霄大殿禀明这次围剿以失败告终,剩余神官皆在弥沙河待命,是要继续与水镜硬碰硬还是另想办法,全凭天帝的号令。
*
祁天大获全胜,他挑起凶狠的眉目向着云涵举起手中酒碗,什么恩怨通通化为乌有。战胜后的喜悦,将天庭神官打的节节败退的愉悦,令他对这凭空出现的宗玄刮目相看。
“宗玄,你可真是神了,杀弦阵这样的术法竟然都被你掌握。”祁天将酒碗中的液体饮尽,扬洒将酒再度倒满,径直朝云涵走去,似要敬他这碗酒。
迟离怀中小孩听到吵闹声,眉间紧蹙,小手使劲揉着眼睛,不停嘟嚷着。
“我不喝酒。”云涵拒绝祁天递来的酒碗,他看向这混乱无边的鬼场,有小鬼喝醉了开始抱头鼠窜,大声嚎叫。
云涵下令道:“出去。”
这声音和往常无异,祁天以为面前这人不喜热闹,只呵了声:“最看不惯那群神仙趾高气昂,如今打的他们落荒而逃,正是高兴,别这么无趣,喝一杯又不会怎样。”
说着祁天将酒碗近乎抵在了面具上,云涵不为所动,兴许是击退神官,祁天心情颇为上佳,他朝着在场小鬼扬声道:“在鬼界有大好喜事就是得庆祝,宗玄大人何不赏脸与我们同乐?”
小鬼附和这话,齐齐喝声。
迟离看着这场面不上不下,怀里的女娃浅浅咳嗽。
云涵仍旧不接酒,他冷眼扫视在场庆贺的众鬼,声音无比冷漠重复:“出去。”
此声不容置喙,祁天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有眼力见的鬼拉着往外走,期间嘴不停两边叭叭着。
“万一这个节骨眼那群神仙打回来且不是没大鬼王坐镇,宗玄大人不饮酒是好事。”
“祁公子,我们去外边喝,凉快。”
有了台阶,鬼场顿时四方摇摇晃晃朝鬼场门踏去,口上不断道:“对对对,外面去喝,外边还能与鬼界众多小鬼庆贺,热闹。”
“是咯,外面月亮好圆。”
“喝多了吧你,鬼界哪有月亮!”
“……眼花,眼花了……”
“……”
不过一会儿,原本热腾腾的鬼场一哄而散,安静的不像话。
这群鬼虽不着边际,但也算爱干净,临走时还将鬼场角落,桌上喝光的酒壶,庆贺礼全收拾的妥帖。
云涵将整个鬼场大门关闭,设下结界,让人偷听不得,随后指了指诺大鬼场唯一舒适的摇椅:“将她抱去那处睡。”
迟离照做,他不得不说,鬼王的确是会享受,这摇椅竟是用百年难寻的青木所制造,连上面对绒毛都是上好的白羽仙鹤,十分柔软,躺上去也一定安逸极了。
女孩躺在上面只是翻了个身,而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迟离手摸了一把这极致舒适的摇椅,直起身,偏过脑袋看着鬼王正坐在鬼场赌桌旁的凳椅上,手中握着不知名螺旋状的物事。
迟离拿不准眼前人可不可信,他像是被罚了站就这么守在摇椅旁,直至那鬼王手中螺旋状犹如刺刀般的小东西耀着的光暗下来。
“在鬼界不分家,如今你已经将小鬼娃送回鬼界,可自行离去。”
“……不行!”迟离朝他靠近,最终定在两步距离外,他道:“虽然我不清楚鬼界和神州有什么仇怨竟到了开战的地步,可鬼界这些孤魂是无辜的,人间百姓更是无辜。”
说到这迟离深深看向纱幔后那摇椅上的女孩,深吸一口气回眸继续道:“从前我听我爹说过,幽灵族乃是花草中的王,可千年前惨遭灭族,如今好不容易再次有了这族群唯一的生际,保不齐会有有心人对她不利。”
云涵的沉默让迟离误以为是他不信自己口中的话,迟离拽紧了拳头,向着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鬼王透底:“我爹是神仙,所言的话绝不会有假,还请鬼王大人不要将此事当做小事,幽灵族的作用非同一般……”
迟离原是借送女鬼娃回鬼界的机会来这查看人间的旱灾究竟是怎么回事,意外知晓这女鬼娃竟是幽灵族,自是不能不管这挡子事,幽灵族得灭一次族已经是惨绝人寰,不应该再被灭第二次。
云涵动了动睫毛,像是聊家常问他:“你爹还和你说了什么?”
迟离半愣着回道:“说了一些神州及树林木行术的渊源。”
又是一阵沉默,迟离想了想继续道:“我爹平时忙于神州的事,很少见面,他不算触犯天规,他也并没有特意给我开后门。”
云涵淡淡“嗯”了声,在这关键时刻迟离深怕自己说了什么错话连累了岑宵,连忙补充道:“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两次,他从没有教过我什么。”
“……”云涵就这么静静听他说着,不插话打断。
迟离自来这鬼界所见的就是神官欺压小鬼,此时说起自己当神仙的爹,且不是在火里面浇了油,越燃越烈,想起这点他改口道:“神州那群神仙个个自恃清高,整日就知道借权势神力欺压群鬼。”
云涵抬眼正视他:“谁告诉你神官都是自恃清高?”
迟离答不出来,这些不过是自己凭空想象,这人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谁敢评头论足主宰万物的众神。
“胡乱说的。”迟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知是从哪来的底气,就这么半撑着脑袋自认为同仇敌忾与云涵相视,他勾着唇角道:“神州此次来扰乱鬼界,鬼王大人应当对他们恨之入骨,不知道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事?”
鬼场大门紧闭,结界下缕缕金光毫无防备,迟离坐在光边,云涵陷于暗处,沉下去的目光也随着迟离这话缓缓上升。
云涵说:“你猜错了。”
迟离:“啊?哪错了?”
云涵深深吸着气,他轻轻摇了摇头,像是鱼离了水的自救般发出的极小声呓语:“我不曾恨他们。”
“……”迟离听清了这话,他眨了眨眼睛似是不解:“为什么不恨?您身为鬼界老大,有神仗势欺欺鬼,他们欺辱小鬼,在鬼界撒野,挑起这神鬼大战,您不是应该最恨他们的吗?”
为什么呢?
云涵垂眸盯望着手中发紫的螺旋刀,该恨吗?
数二十几年的种种事迹被神州抹去,安插上的只有“与邪灵勾结,诓骗其余神君大开天河结界导致人界处于水深火热中,勾结木擎残害神官”等等之类的罪名。
数二十几年的付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蓄意为邪灵勾结的罪名指认。
为什么会这样?
是自己太过于贪心了吗?他不过想要为水镜正名,想要神州宽恕水镜,想要众神不再有灭水镜的念头,想要三界接纳他来自水镜的事实,想要将邪灵挫骨扬灰,是他错了吗?
迟离慢吞吞向前移动,他让照在自己身上的光照在了在云涵半边面具上。
沉默良久,直到他都要以为面前的鬼王不会回他这话时,低低的嗓音从侧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