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是被衣裳遮住的地,而千挑万选也就只有心口处了。
他选最危险的地,只为不让归尤桐在事后看出端倪,能安心无任何负担用着那皮肉。
迟离为自己先前的妄议揣测道歉,云涵再度掀起眼帘,他脸色自从进了这梦境后一直都不太好。
九耀拿他没了辙,如此固执,不听劝阻,是他见过的第一人。
执匕首的手一直颤栗,九耀说着实话:“我从未动过这样的刀子,会有些疼。”
归尤巳将事先递给他的帕子紧咬在口中,蜡烛被他放在一旁。
外头风呼啸着,时不时透过窗子将烛光吹晃,墙上的影子不停颤抖。
匕首刺入心脏那一瞬草席被捏皱,若是归尤巳的手指是利刃,那么此刻的草席直接是被握成了碎渣子。
“嗯——”汗顺着他发了紫的面庞落在刀尖处,归尤巳整张脸发紫掺杂着不知是疼痛带来的汗还是难以忍受的泪,脖子以下青筋暴起,随着心口处的小刀拐弯生生割断皮与肉相连的地,他始终压着声。
就以旁观,迟离能感到共情,那疼到指间陷入皮肉,汗如同盐水滴在伤口处。
整个草席堆子零零散散沾有血,长达半柱香,却犹如过了漫长一生,最后一刀落下,他一松口,原是洁净的一方帕子滚落在腿边,上面被鲜血染红。
归尤巳受这痛,归尤桐也得受这痛。
只是他们不同的是,归尤巳是清醒的,清醒感受着匕首在胸膛上划过的每一个口子。归尤桐失去了意识,感受不到。
她只会睡一个绵长的觉,醒来后就没事了。
一连过了数月,归尤巳很少会再回茅草屋中,他跟在九耀身边安置这些启东的百姓。
路过好几处小巷,见不远处门口坐着破烂不堪发了臭的女子,怀里还抱着张了张五指试图握住光的孩子。
归尤巳上前查看,只见那女子泡了药池早已命数尽了,不知道死了多久,连着尸体都有些发臭,可她怀中的孩子凉凉呓语声。
归尤巳接过那女子怀中的孩子掂量在手中,有些不自在,紧接着婴儿不哭了。
“该怎么办?”归尤巳从未经过这样的事,一时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放,怀中的婴儿已经没了声,安详睡着。
九耀上前抬手探了探,切齿痛心道:“已经死了,找个地将其葬了。”
归尤巳心口处的伤经这几月的忙碌早已感觉不到丝毫痛意,明明已经愈合长好的皮,此刻都在一寸寸拆离。
死了,分明方才还一抽一抽呓语哭着的婴儿,就这么在他怀里断了气,最让其痛苦的是,他无能为力。
找个地方葬了,说的何其容易,如今的启东哪还能找到地安葬这些尸首。
归尤巳找了个空着的地将这降临世间却未享受过好日子的孩子放下,随着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将其盖在襁褓。
天寒地冻,马上就得入了冬,归尤巳来启东是要救归尤桐出这鬼地方,可邪灵全面封锁了启东,里面的人出不去,只能有不知情况的百姓从外进来,就如同困兽,逃不了,只能等死。
二人又是走了一阵,归尤巳终于是憋不住心中事,他问了从进入这启东来,一直想问的话:“云……陵光神君他为何此次至今没出现?”
九耀道:“无可奉告。”
天庭的事哪是身为凡人的归尤巳能知晓的。
归尤巳性子急躁,又在启东困了如此之久,早没了多少耐心,当即就拦住了九耀的去路。
明明是担忧的话,从归尤巳口中出来变成了质问:“云涵他是不是不管界下百姓?!不管与他一同长大的人?!”
他想问,是不是云涵在神州出了事,为何至今未现身?
也不知是不是受邪灵的影响,他说出口的话变得格外不受其待见。
九耀见他如此激动,便自认为好心提醒:“身为神怎么可能只在意眼前的一二位蝼蚁,陵光神君在乎的是世间所有。”
更多的事九耀不能再说,所谓天庭事不能让凡人知晓是有原因的,他们知晓了又能怎么办?只会造成多余的恐惧慌乱,人间乱做一团粥又能改变什么。
连神都不能办到的事,又怎么能将此忧虑传给界下百姓。
归尤巳是倔的,他钻着牛角尖,他想不通:“蝼蚁?依照九耀星君的话来言,正是这世间的蝼蚁才组成了苍生,为何神州只单派了你前来?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见不了天日的地,谁又能来救启东的蝼蚁?”
九耀也属实没料到,归尤巳逮住方才一时的口误来质疑天帝的决定。
“这些事,”九耀想了想,他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只得重复上述的话:“无可奉告。”
他总不能说天庭神君三位伤重难行,一位就归尤巳口中的陵光神君回炼狱杳无音讯,这是天庭的内事,怎么可能与身为凡人的归尤巳说的这么清楚。
“九耀星君在启东待了近三月,亲眼目睹了这些通四灵的怪物迫害启东的百姓是何想法?”归尤巳感谢他为归尤桐治脸,可一码归一码。
归尤巳的眼睛不再冷静,他逼着九耀给出个说法,云涵从未现身,从他飞升时,就未见过他下界,这些又是何缘由?
九耀想来是不会说,归尤巳也只得从旁的方面敲击着。
“倒是没什么想法。”九耀抚了抚衣袖,他未说谎,在这启东,他与几十万百姓同进退,如今启东就犹如牢中困兽,随时等着毙命,只许进不许出,只会死更多的人。
这些他都清楚,九耀抬头看着苍穹,这时候的神州怕是正乱做一团,邪灵逃到此地,四位神君全都受了重伤不堪此任,他便主动请命前来。
他知晓自己来这也是无能为力,可又能有什么办法,至少他在这,会减缓这些凡人的死亡。
归尤巳轻嘲着,不知是在笑自己的无能还是笑万千神仙竟救不了启东。
归尤巳问:“这些妖怪来自何处?”
他是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鬼妖,所捅在鬼妖身上的窟窿洞全都愈合,就连天上的神官也拿这些鬼妖没办法。
“归公子,”九耀回首望他,见他眉间闪着星光,天机不可泄露,他也只得道:“一些事还是不要知晓太多,待到时机成熟总是会清楚。”
归尤巳此时是为人,神州的众多事不会有谁告知他,他茫然不知。
从小一同长大被他视为兄长的云涵,成神后不曾下界看过他们一眼,在启东被不知名厉害的鬼妖占据,云涵也未曾出现,现如今他只是想知道害启东百姓的鬼妖是个什么东西,却都得到无可奉告。
“什么是时机?”归尤巳与九耀错开视线,身后尸骸,凭空升起的腐肉味早就成了启东独有的气味,消散不掉,源源不断。
“等到所有都死了?还是等到我们不明不白被这横空出世的鬼妖都杀了才是时机?我们根本伤不了他们!甚至连星君你的神力都拿他们无可奈何,我们杀不了他们,可他们却能来杀我们。”
继续等下去就只有死,九耀受归尤巳的提醒,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杀出条生路。
九耀想起一点,陵光能伤他们,是因为同出炼狱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邪灵有再生愈合的能力,可偏偏在镇鸢内的那些邪灵是被陵光所伤,至今未愈合,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九耀想了又想,待到次日他一早便去找了归尤巳,见人拖着奄奄一息的几位药人从外归来,他脸上还有血,显然是与邪灵相搏侥幸逃脱。
九耀上前搭了一把手,将几位被药池寖泡的几人安置好后,他才与归尤巳道:“我得去一趟鬼界,这些百姓就交给你。”
归尤巳皱了皱眉,想也没想就道:“星君是要弃启东不顾了?”
在这启东已经是这样了,留在这只有死路一条,想离开才是对的,归尤巳没有一刻不想离开,此处的地界早已不能生存,全是怨气,可他身后有这么多百姓,他走不了。
就算他没有像神一般的能力,他也能感觉到四遭全是孤魂野鬼,无处安葬,多到夜晚在草堆里栖息一盏茶功夫就会有鬼魂缠上来。
怨气太过于重,要这些活下来的寻常百姓又该怎么办?
九耀将归尤巳按在原地,迫使他与自己相视。九耀道:“这些鬼怪的名字统一叫“邪灵”,他们出自炼狱。”说到这九耀顿了许久,犹豫着,他似早就料到此次一走便再无归期。九耀沉默半响,最终道:“今后不管道路如何,记得一定得要护着百姓。”
“……怎么?”归尤巳张了张唇,明明先前极不愿意说这事,怎么这下就毫无征兆说了出来?
护着百姓?他哪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九耀不等归尤巳有再多的反应,手中聚起的冰钉罩在他们头顶上方,乎璇转了半天,就等着冰钉落在结界上,他想要的就是将邪灵设下的结界打出突口,借机从里出去。
眼见着坚硬无比的结界生出龟裂的痕迹,哪料从天而降的几位邪灵打断了九耀的施法。
见状归尤巳手中的长剑出鞘,他腾空而去,与来的几位打了起来,登时,九耀手中得了空隙,连聚力继续方才的事。
上方打的厉害,兵器相融,以一敌十,归尤巳又且能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几招下来,就已经落了下风,眼见上方掀起了火海,归尤巳手中凝聚水墙,却不曾想火海变成了金爪从地底升起,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防。
眼见九耀就要被金爪勾从后背突袭,归尤巳分了神,几声喊道:“小心!”
就在电光火石间,九耀所生出龟裂的缝隙断开,他飞快奔出结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结界又恢复了原样,若是方才九耀速度慢了就得被夹成肉片。
归尤巳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未顺到底,眼前一黑,肩骨被贯穿,他往后飞滚,狠狠砸在了不结实的门板上。
里面的人听外边动静如此大,便都警惕了起来。
一见门板被撞坏,从半空中飞来的不明物体正飞进了草堆内。
归尤巳捂住心口猛烈吐出那口血来,在茅草屋内的人吓坏了,归尤桐与何昭檬收起手中仅剩不多的药草,急忙奔向在地上挣扎着的归尤巳。
“阿巳!”归尤桐将他扶起身,何昭檬伸出的手顿在空中,他怕归尤巳会险恶将她推开。
外面进来了数十人,其中为首的那位拍着手,鼓着掌,笑的戏谑:“归公子你自身都难保了,还瞎操着心呢?现在好了,连天庭的神仙都放弃了你们,又何必在苦苦挣扎?”
归尤巳整个肩膀流着血,他仰着头,在归尤桐的搀扶下显得格外弱势,他发白的唇,随着裂缝而起的是他身上每一处。
“要我说啊,陵光他指不定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要不怎么会在启东等候大半年也未见他出现?”为首的那位断了一条手臂,他停下拍手,一步步靠近归尤巳,“留到至今你们也该活够了。”
何昭檬哪还顾得上其他,站在他们二人身前,势必要伤害他们就踏破她的身体。
邪灵又且会是怜香惜玉的,只一挥手就将何昭檬扇飞了出去,在那么一瞬,从何昭檬身上竟是发出了刺亮的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