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的时候鲁恩斯做了伪装。黑色的帽子遮住惹眼的浅金色长发,冬季的围巾则将俊美的面庞遮掉了大半。
这样的打扮在多雾阴冷的侯雷因冬季并不少见,夜灯延长的道路上尽是包裹严实的行人,鲁恩斯颀长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夜色当中。
雾气尽头隐约有廉价的霓虹闪耀。
幼时,鲁恩斯长居宫殿,仅有的几次外出也是乘坐王室的专行车参加每年的庆典游行。幼小的鲁恩斯瑟缩在父亲怀中,透过车窗偷看欢呼的人群。那个时候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已有百年帝都历史的海因德竟然还有一个地方:拥挤逼仄、污泥横流、叫骂声不绝于耳。
赫福特街角的酒馆旁,劣质的机械喇叭循环播放叫卖声。
“先生,我好冷…”嘈杂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一个瘦弱的少年拽住了鲁恩斯的衣角。寒冬里少年穿的很少,仅能蔽体而已,一双赤裸的脚踩在泥泞的道路上冻成了红黑色。
“求您…救救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给你过冬的衣物或者说…钱财?”鲁恩斯停下脚步,柔和地目光看着对方。
少年欣喜地抬起头,一抬眼就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霓虹映射在湛蓝的虹膜上,给不愿暴露面容的吝啬路人先生平添了几分魅惑。
“带我回家…”少年痴痴地说。
鲁恩斯先是一怔,旋即慢条斯理地卸下手套,用光洁的指尖捏住少年的下颌,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对方的请求。
【我受够了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每晚和那群不爱清洗的贫民同塌而眠,他们身上的恶臭让我作呕。没完没了的苦力看不到尽头,我…我受够了!】
【如果能像保罗一样被某位大人物看上,他就可以摆脱现在的生活!出卖躯壳算得了什么,物质会填满一切。】
“噗……”读到少年的心声,鲁恩斯忍不住轻笑。尽管境遇不同,他与少年之间竟然意外有着相同的困扰。他不介意花费一点小小的钱财来拯救一个同病相怜之人,一个和他一样对周遭一切满腹牢骚的人。
如果某人也能如此坦率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愿望,他必然不会辜负对方的期待,只可惜……不识好歹。
“您…您笑什么?”少年抬头时间太久,脖子已经开始发酸。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如果被认识的人发现,他们一定会嘲笑自己的。可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年轻人并没有表示,他开始窘迫起来。
鲁恩斯在触碰少年红紫色的皮肤时,突然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
“求您。”少年唯恐被拒绝又补充了一句。
“很抱歉,我的家教很严。他们不允许我把脏东西带回家。”鲁恩斯眼中透过一丝挣扎,最终坦然说道。
“这点绵薄的钱财应该足以帮助你度过一个寒冬了。”鲁恩斯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金币放在少年手中,转身离开了。
“新一轮文明决斗开赛在即,还未买票的伙计抓紧时间!好赌的家伙记得移步隔壁酒馆下注,进门前把裤腰带给老子打成死结…特娘的,别特么看到个瓶子就乱撒!”
鲁恩斯小心翼翼地避开招揽的肢体接触,他向来对低俗的喧嚣保持礼貌观赏的态度。为了不让桌面上的酒水混合物沾到昂贵的衣料,鲁恩斯小心地捏住袖口,然后将一枚芯片码在桌面。
“我想知道这枚芯片的内容,价钱随你定。”
鲁恩斯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金币,轻轻扣响玻璃桌台。
金属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萨金特注意到了眼前仅漏半张脸的青年。刚喝完一瓶烈酒的萨金特双脚悬空坐在高脚凳上,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侍酒女郎身上移开,在周围放肆的调笑声中笨拙地跳下来,一双黄褐色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站在面前的年轻人。
萨金特摇晃脑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是酒馆,不是科技公司咨询处。”
精明的老头用余光盯着桌上反射霓虹的芯片,心底莫名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情绪。
吧台边的异样引起了不少客人的注意,他们自发聚拢在一起,或用警觉的、挑逗的眼神来回打量鲁恩斯。
“您可能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扰乱秩序绝非我的本意。只是有人告诉我: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到赫福特街的酒馆碰碰运气。”
鲁恩斯微微欠身道,“请容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萨金特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
萨金特额角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地回答:“世界上需要我帮助的人多了去了,假如我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现在早就成穷光蛋了!”
“见者有份。干脆把大家的酒水都免了,也帮咱们一个忙呗!”旁边的客人跟着起哄。
迎合的人越来越多,萨金特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窘迫。
“面生的小美人要调查什么不如问一问我,老子不仅不收你钱,还能让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一个身型近两米的醉汉狞笑着向吧台走来。围观的其他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看来他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我不介意为你以身犯险,亲自体验一下它的妙用。”醉汉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向鲁恩斯腰际探去,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捏了一下。
被触碰的瞬间,鲁恩斯刹那间瞳孔紧缩,但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掩饰住了真实的情绪。
“哟,昆大人。新——猎物——”好事者还应景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小子遮着脸,您最好还是先确认一下长相。”有人提醒醉汉。
“我心里有数。这身型和举手投足的气质,绝对是个美人!而且是一个传统的、美丽的男人!”昆得意一笑,“卑劣的反叛者将帝国最娇艳的花朵私藏在宫殿之中,而我们这些下水道的黑壳臭虫却仍发自肺腑的感念他的功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从来也得不到花圃中最美丽的铃兰花。
感谢罗塞尔——那个全宇宙最虚伪的政客,将高高在上的男人、女人们赶出王宫,送来这里。长期以来,我们这些卑微的人只需要匍匐在帝国大道的两侧,将谀臣对君主美貌和英德的赞颂当成亲眼所见,在庆典结束后对着劣质的杂志封面图着来上一发。这就足够了?我们应该满足了吗?”
鲁恩斯留意到身旁一个穿着酒饰的金发年轻人握紧了双拳。
“我从你身上闻到了腐朽的香味!”昆猛然靠近,炽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鲁恩斯,另一只手去抓桌上的芯片。然而就在触碰到物体的前一秒,冰冷的袖珍刀片划过昆的指尖,食指的指节被生生截断。
“你做了什么?!”昆高举断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鲁恩斯,显然还没有从瞬间的变故中清醒过来。
一双如冰川、寒山般的蓝眸抬头望着着醉汉,眼神中还留有一丝怜悯。
昆恼羞成怒:“现在才准备乞求我的原谅?只可惜一切都晚了!我现在恨不得……只想把你撕碎!”
“只是一根手指而已。如果换做是我,现在就拿着断指去医院接回来,而不是在这里发表一些无聊的言论。”鲁恩斯语气平缓,如同一个局外人。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醉汉是店里的常客,叫昆,是地下城有名的打手,机甲演武场的常胜者,同时也是出了名的男女通杀的好色|鬼,平日里没少用自己的武力威逼利诱年轻柔弱的男女。他们见惯了貌美的男女牺牲自己的躯壳换取武力的庇护,从未有人像鲁恩斯这样以决绝的姿态挑衅昆的权威。
“卑劣的闯入者。这里是地下城,没有人可以挑战昆大人的权威!”昆的拥护者义愤填膺。
“他是谁?为什么遮着半张脸不敢见人?估计是长相丑陋不敢见人吧……”远处的人窃窃私语。
听者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人还少吗。那群犯了错的前老爷们为了遮盖脸上的印记不都是这种打扮?那群老爷们到现在也不明白,管他什么新居民还是旧贵族,只要没有钱,大家都是一种人。”
任凭周遭的议论声愈发露骨,一切都与鲁恩斯无关,唯有金币源源不断地从袖中倾泻。
萨金特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阁下想要的到底是芯片本身,还是别人的秘密。如果是前者,大量的钱财确实可以买到。”
“我以为更多的金钱可以获得后者呢,还是说您喜欢一些更直接的东西?暴力、强权……总不会是真诚吧?”鲁恩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金色瀑布形成迷离的幻境,逐渐淹没孤零零的断指,客人的神色渐渐从鄙夷变为贪婪。这一切刺痛了昆,右手愈发强烈地痛感在提醒他:眼前这个看起来纤弱的美人对他犯下的恶行。
“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三个字。
鲁恩斯眉头微皱,此时的心情算不得愉悦。他缓步走向萨金特,微微屈膝与萨金特平视,柔声道:“抱歉,请原谅我被迫制造了一些事端。可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