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新人,但伸手按门铃,听到门后面传来的脚步声的时候,现在的他居然也感到了一丝紧张。
不知道山月老师会是什么样的人。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有着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下田愣了一下,“你好,我是下田井,我是来找山月老师的。”
下田井看上去四十来岁,长相十分普通,穿着合身的西服,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而且因为经常对着文字的工作缘故,他的视力不太好,常年戴着一副眼镜。
他的双手还抱着一个小纸箱,从动作上来看显得过于小心了,感觉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月山和也收回自己打量着对方眼神,侧过身子让他进来。
“下田先生进来吧,我就是山月。”
虽然看到对方的时候也已经有所准备,但下田真的没想到山月老师居然这么年轻,看上去像是还没成年。
而且,下田井看着对方精致的眉眼,山月老师好看得就像是他的笔名,就像是挂在山上的月亮,干净清冷,可远观而不可接近。
在欣赏过后,原谅下田井俗不可耐的想法,他只想着光靠这一张脸,山月老师要是开签售会的话肯定能卖出好多套小说。
“山月老师是一个人住吗?”下田井进门的时候粗略看了一眼客厅的环境,很干净整齐,但是没什么私人物品。
不过能在横滨市中心附近有自己的一栋房子,也从侧面看出来山月老师的家境了。
“嗯,我这几天刚搬过来。”月山和也给对方泡了一杯茶,抬头看到对方眼里隐隐的担忧,又说了一句,“我已经成年,自己住是没问题的。”
月山和也不明白对方眼里的担忧是从何而来,但这不影响他顺着对方说出对方想听的话。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下田井听到他已经成年后很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请喝茶。”月山和也将茶杯递过去。
他搞不明白。
到了年纪的大人是不是都会有关心小辈的通病,他祖父是,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编辑也是。
下田编辑这辈子也喝过不少好茶,可没有一杯茶比得上今天这一杯,像这种好茶,一口饮干净就是牛嚼牡丹。
下田编辑抿了抿嘴唇细细品尝,决定等回去杂志社就去跟主编炫耀,谁叫这家伙经常扣扣搜搜,平时喝他一杯好茶就跟要了他一条命一样。
喝茶归喝茶,也不能忘了正事,下田将自己怀里的小纸箱递过去,笑着说:“这是这几天读者寄给老师你的信,一共有18封。”
新人作家,看到读者来信都是很开心的,更何况还是年轻人,下田已经到了能想象到山月老师惊喜又带着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说一定会回信的表情了。
“嗯,我知道了。”月山和也接过纸箱然后直接放到另一边,全程没有多看一眼。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下田在心中怒吼,面上却不动声色,“山月老师,这些读者的来信不多,老师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回复几封。”
月山和也点头,“嗯,我会的。”
希望真的会看吧,看着山月老师不甚在意的样子,下田有些无奈。
后面又聊了一会,下田就提出告别,“今天很高兴能和老师你见面,希望之后老师能创造出更好的作品。”
月山和也将对方送到门口,“再见。”
临别时,下田看着对方乖巧的样子,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自己一个人的话,山月老师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月山和也关上门,从窗户边看着对方开车离开,突然觉得无所适从,他捂住胸口,觉得茫然极了。
这几天总有这种感觉,心脏像是在太阳底下晒过一样,痒痒的,是新的病吗?
月山和也突然想到从前,想到那个纪律严明的大家族,想到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是家族里说一一不二的决策者,在知道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家族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放弃了他。
被决策者所放弃的人,是失败者,是不应该存在的污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所以也这么做了。
但他的父亲认为他还有作为一件物品存在的价值,于是就将他留在身边。
月山和也小时候对家族名义上的决策者,他的祖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因为他是没有资格见到对方的,直到对方住院,在临终前反而想起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他的记忆才有了这个人的真实存在。
那时祖父见得最多,时间最长的人就是他,是年老者迟来的悲情。
祖父可真关心你啊,祖父最关系你了,我们也特别关心你。
什么是关心?
那时的月山和也不懂,便也这样问,然后他们就笑,用一种月山和也觉得恶心反胃的声音说。
像我们这样就是关心。
于是月山和也在最后终于恍然大悟,所以祖父是知道的,知道是父亲下毒想要害死他的,也知道那个最为关键的毒,在他的身上。
因为父亲最后一张致胜的牌,是亲情牌。
如果他不经常和我待在一起,他是不会死这么快的,月山和也就这样看着他咽气,看着父亲悲伤的操办丧事,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但这种关心和下田编辑的关心不一样,和中岛敦的关心也不一样,后者让他感觉温暖,心脏好像被太阳晒过一样,并不疼。
这种温暖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但月山和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