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们就去拜会大小姐的太祖母。
昨夜来得急,天又黑,也没有好好看看虞家,只觉得好大。白天再看,又看出些不一样来。
从后侧门进来不远又是一个院门,这就是术师住的东院了。如大小姐所说,这里是个“清净”的地方,也有假山,也有水,有亭子,但都克制,种的花草只取了点绿意,都是常见的品类。房舍用的料子比平常人家好一些,装饰反而更少,有一点“古拙”的意思。大院里又有许多小院,我和谢芝峤就住在大小姐的小院里。
在这个地方,我是很自在的。术师么,不论有钱没钱都是同道,高门大族的术师心里头再傲,与小门派出身的见面也是互相行礼的,这就比寻常人贫富之别小了许多了。强如小包,是可以直接找术师大家打秋风而不必担心吃气的。
但出了东院的院门就又是另一道说法了。
大小姐的太祖母也是术师,论理也该住在东院,不理俗事,但她那一辈只她一个,如今就只能住在前院,对外是虞家的家主,对内仍只管术师的事。
前院全然是豪奢的样子。雕梁画栋,草木都名贵,地上铺了釉砖,砖上还有画儿。一眼看去,只是不逾制,什么都是顶好顶贵的。仆人也多,见到我们一个个低眉顺眼,束手避让,规矩得像是官宦人家。东大院就只有几个帮忙跑腿的,大多事务还是术师自己操持。
我原以为仲家那一个个小院子就已经足够豪华了,见了虞家才大开眼界。仲家以术师为主,即便富裕,也不会奢靡过费;看虞家这样,术师不会是做主的。
我心里还记着昨日的两个门房。他们那副德行至少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他们快怕死那一位大小姐了;第二,他们可没把我这边这位大小姐当回事。大小姐说她表姐和气,生意场上的人,对家里人和气,对其他人可也未必……
想着就到了大小姐太祖母的院里。这里比东院奢华一些,比前院却又不如。虞姥年事已高,看着身体不大好,身形极瘦削,皮肤又透着一点淡淡的青色,说话、呼吸都缓。我想起来初见大小姐的情形,能有今日的缘分,还多亏虞姥卜了一挂。但问天这件事,问的事情越重要,要付出的代价越大,这位的身子内里只怕已经空了。
大小姐先以晚辈的身份向虞姥问好,又向其引荐我和谢芝峤。我们都行同道之礼,因其年长,又再恭敬一点。虞姥住在前院,也仍是术师的作风。两边都不多礼,三言两语就回到了正题上。
虞姥样子慈祥,见到我们还带着点笑意。说起正事时就有了一家之主的样子,养气功夫很好,这么大的事,听完面色不见一点波澜,开口又果决:“叫十四骑快马往荼蒙派。家里还有七个人,虞一,你带着,下午就为谢道友解封。”竟是不多过问,全然按照大小姐说的吩咐了。
我和谢芝峤连忙道谢,虞姥并不居功,说此事也是为天下计,虞家不敢置身事外。听得我大为感动。
中午又为我和谢芝峤设宴,也在东院,席面又是极好的,胜过仲家许多。席间只有术师,除去虞姥与谢芝峤,大家年纪都相仿,又聊一聊江湖趣事等等。虽说都知道大祸临头,但眼下这青天白日,鸟语花香,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总也紧张不起来。
我一面忧愁,一面也不免放松下来。借着谢芝峤说话的时候插了两句嘴,再看看她,她也看看我,这样就算是和好了。
大小姐告诉我,去荼蒙派来回少说也要大半个月,叫我安心在虞家歇一歇。仲家的速度不会那么快,谢芝峤的伤也要养——就算解了封,想要恢复原样,也是要时间的。
用过饭不久,虞家人结阵帮谢芝峤解了封。果然如大小姐所说,谢芝峤的身体反而更加虚弱了。这是因为身体不适应变化的缘故,但如果解得慢了,淤塞时间太久,更容易留下暗伤。我只有再三感谢虞家人。
这样我心里记挂的事又少了一个,能做该做的也只剩下了等。我身上原也有些杂七杂八的皮肉伤,一路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心里反而不踏实,我天天抓着大小姐陪我练剑。有虞家人问我要不要去街上逛逛,我心说,天都快塌了,还有心思逛街?也婉拒了。
这样一连过了三天,我都没出东院的门。前院虽然气派,但是“尊卑有别”的味儿太冲,上赶着巴结别人和被别人伺候都一样让我难受,东院就很好。
第四天午睡刚起,就听到外面有喧闹声。我赶忙出房间,大小姐不在院子里。又支起耳朵分辨了一番,声音在前院,那就不是术师的事了。
在别人家做客,有礼貌的就不该管别人的家事。
我正要往平日练剑的地方走,就听到飘来一句话。“表哥请回吧,这是术师的事,姥已经有了决断。”
是大小姐的声音。
我不走了。
我偷偷溜到院墙边蹲下来,又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术师?!术师也姓虞,也不能坏了虞家的事!我才是虞家的长子!虞一,我告诉你,就是姥和虞世晔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