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小雨将空气洗刷得湿润清冽,山岚间雾气四溢。
锦百一如往常,带着小徒弟漫山遍野地跑,监督对方练习法术。
远处,一抹清瘦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锦百将徒弟安排到别处修炼,拢着双手在原地等那人过来。
清清嗓子,锦百瞬息之间,便已想出了句绝妙的话语,用来噎这个自他和暮昼结为道侣后,就经常来找他不痛快的人。
绮埃却只是表情怪异地踩着云飘走,反倒把锦百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许是闲极无聊,锦百驱使藤蔓拉住对方,笑吟吟地问:“没什么话要同我说?”
绮埃冷嗤:“莫非你是什么天仙吗,谁都想和你说话。”
“不和我说话,那你做什么往这里过,”扭头看看周围半隐在雾中、连绵不绝的黛色山峦,锦百道:“这可是我的地盘。”
沉默地与锦百对视半晌,绮埃才道:“路过都不可以?你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锦百的神府依山而建,地处偏远,除却徒弟、好友以及三不五时前来找茬的绮埃,鲜少有人登门造访。
更枉论从这里路过。
“……这话你自己信吗。”锦百忍住笑,“有事直言,吞吞吐吐为哪般?”
绮埃嘟囔道:“原先是想来笑话你的……但来到之后,又觉得你可怜,便不想说了。”
在锦百这里,绮埃是宛如报喜鸟般的存在,每每来,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百年前,锦百被身为天尊的道侣革去神职,成了九重天上少见的闲神。
绮埃得知后,不远千里从下界赶回来,幸灾乐祸地嘲讽他,说他剃头担子一头热,上赶着给暮昼送灵石宝物、逼着人家和他成婚。如今痴心错付不说,还丢了神职,真是活该又可怜。
殊不知,锦百早就不想干了,见面时随口和暮昼提起,次日便得了许可,高兴都还来不及。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
故而,绮埃的话,他都是反着听的。
“有多可怜?”锦百真诚发问。
绮埃没好气:“你没法想象的可怜。”
那到底会是怎样的好消息啊。
锦百轻咳一声,怪声怪气地央求绮埃,“快告诉我吧,求你啦。”
他不自知地笑,眼睛亮亮的,神情生动得过分。
注视着锦百那张漂亮得让人讨厌的脸,半晌,绮埃心底涌起股莫名的酸涩,撇开脸,冷哼一声:“到时候你可别哭。”
绮埃慢腾腾地在前边带路,锦百也不催他,乐颠颠地跟在后边儿。
路过致茉园,想起暮昼素来喜欢茉莉,锦百飞快跑进园内,同小仙官知会一声,折下株开得正好的花。
临近威武庄严的大殿,绮埃不再向前,带着锦百拐进路边的小巷,云雾缭绕的深处渐渐显现出一座青墙白瓦的宅子。
锦百顿住,登时有些后悔。
这次绮埃说的话,许是要正着听的。
结为道侣的那日,锦百便撞见了暮昼进这座宅子,再出来时眼眶泛红,像是哭过。
他好奇地问起,暮昼却只是将话题引开,说起旁的事。
那时,为了分散锦百的注意力,暮昼牵过他的手,引着他坐在结缘树下,如其余神仙眷侣般,并肩看云卷云舒。
锦百不再多问,只将那日双手交握时的温度铭刻心间。
犹豫片刻,锦百还是跟着绮埃的步子走到厢房前。
房内有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听出那是暮昼的声音,他不由得贴得更近,将那虚掩着的门推开一条缝,想要听得更加清楚。
不想,年久失修的房门忽然发出尖锐的吱呀声。
房里的人动了一下,就在锦百以为他会出来查看情况,随后把偷听的两人狠狠教训一顿时,暮昼又继续说起了话。
细细听去,竟像是在给谁道歉。
锦百放下心来,再次贴近去看。
暮昼颓丧地坐在白玉床旁,满面懊悔,脸颊上泪痕未干。
见锦百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绮埃杵杵他的腰,低声道:“你可别哭啊。”
想了想,他安慰道:“虽然你俩长得很像,但我觉得还是你更胜一筹。”
听了绮埃的话,锦百失笑,这才细细打量起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人。他眉眼口鼻处处精致,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好似画中生灵。
锦百自觉长相英武非凡、帅气无双,和那精致秀雅的美人已不在一个种类,并未过多在意,转眼去看那人身上的衣饰。
长而繁复的衣摆四散开来,好似绽放的玉兰花,前襟处铺开大片由金线绣成的茉莉,五脏六腑的位置绣着许多奇异的蔓草,同玄色云纹交缠在一起,别致秀雅。
锦百看着,忽觉眼熟。
在神界,时常有爱侣会穿颜色样式相近的衣裳,以此彰显两人的恩爱。锦百也同暮昼提过,却被毫不犹豫地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