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叔给自己倒了杯酒,叹息道:“恩师和师兄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
隋妤君夹菜的手指微顿,夹了跟前的一道鱼肉放入口中,垂眸不语,长睫颤呀颤。元襄之与她说过,辛叔是程大人最小的学生,亦是她爹的师弟。
甘秦在桌下踢了一下辛叔,年纪大了越发不会说话。她的身体偏向隋妤君,言语温柔:“认真算起来,我曾见过你爹娘一面。”
看到隋妤君好奇地抬眼,甘秦继续:“在他们的婚礼之上,那年我才七岁,跟着姐姐和、和昀西生父前去观礼,我记得当时是程大人主婚。如今一晃二十多年,我还能见证你与襄之的婚事,当真是幸运。”
父母的婚礼,程大人主婚……
隋妤君内心震动,过去这么多年,仍旧有人记得她的父母,岁月都无法抹去他们存在的痕迹,何况是人,当年种种,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就快了。
再等一等。
“妤君厚颜唤您一声甘秦姐姐,我与襄之婚事仓促,恐有疏忽之处,还望您到时多多提点,只盼办得盛大,来的人越多越好。”隋妤君回握甘秦的手,说得真诚动人。
辛叔有些犹豫:“我再一遍,你们当真决定好了?事关生死,一旦起了头,便不容停下。”
“我爹在城门口看到有人一夜白头,看到大雪之下鲜血淋漓,看到血肉之躯下凉薄的人心,虽万险毅然前行,我同样有此决心。”隋妤君目光自他们身上掠过,停在对面的山水屏风上,变得悠远,“我比不得我爹光风霁月,手段温和,可我明白流言蜚语、百姓舆论亦能杀人,朝廷不会坐视不理。”
哪怕她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将罪臣之女、青楼舞姬的身份宣之于口,哪怕最后斗不过长公主,落得个凄惨下场,她也不会停手。
错的人,是长公主,是得到权势后仍不满足的野心。
是夜,元襄之带隋妤君回他在京城的住处,从云来居过去要穿过两条街。
京城没有宵禁,夜间街上反而更热闹,灯影幢幢,游人如织。
隋妤君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街道,还有前方不远处的石桥,问元襄之:“新科进士游街是不是要从这里过?”
“没错,自皇宫宣德门出发,向南会经过这条街。”元襄之解释道。
隋妤君踏上石桥,她记得就是在这个石桥上,她亲眼瞧见一队新科进士跨马而过。
她娘说她爹当年中了状元也是从这里打马而过。那日回家之后,她嚷着要学骑马,爹娘拗不过她,便带她趁旬假休沐带她去城外学。
隋妤君回忆着往事蓦然笑了出来,元襄之疑惑看来。
“从前,我一直不敢回忆往事,如今故地重游,我发现自己对他们的样貌忘了七八分,可当时的情景却十分清晰,恍如昨日。”她伸手拂过石桥栏杆上的小石狮子。
元襄之牵起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去暖她变凉的手,“多年以后我们可以一同回忆今日。”
“京城的天气真是越发冷了。”路人不由感慨,旁人应和道:“可不是嘛,今年入冬早,怕是再过不久就要下起雪了。”
翌日一早,元襄之带隋妤君携礼去拜访江寒青。
仆从刚带他们过了二门,便迎面遇上一位故人——曹曦竹。
她打扮得精致,衣料首饰皆是京城时兴的样式,指挥着仆从搬行李,好似要出门许多日子。
“元先生,隋姑娘。”曹曦竹面带微笑见礼,一如在问仙州时有礼。
“曹姑娘这是——”隋妤君好奇问了句。
曹曦竹微微羞涩:“前些日子到郊外游玩,碰巧遇见了长公主,不知怎的入了长公主的眼,她派人接我去小住几日。”
话音未落,一个锦衣年轻管事快步而来,关切道:“曹姑娘可收拾妥当了?马车就在外面候着,长公主在府中等着您一道品茶论对诗呢。”
“有劳管事,曦竹这就来。”曹曦竹应付完管事,回头对隋、元二人说了告辞,跟着管事离开。
隋妤君与元襄之对视一眼,曹曦竹攀上了长公主。
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