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医馆大夫开的调理身子的药。
都怪自己昨晚色令智昏,隋妤君眉眼耷拉下来:“好吧,不过你要亲自喂我,你答应我的。”
“好。”元襄之应声,抬步欲出门。
“先前你咳嗽,现下可好些?”隋妤君跟了上去,颇为关切,“要不要也吃服药顺顺气?”
假若是旁人听闻此话,定会心中感动,但元襄之了解她的脾性,看到了她眼中藏不住的狡黠,她是自己吃药不痛快,意图拉旁人下水。
于是,元襄之去牵她的手,假意道:“阿妤这般关心我,不如随我同去后厨,免得我被柴火熏到旧疾复发,到时药煎好了立即就能喝下。”
她此刻光是想想喝药都口中泛苦,何况是亲自在一旁看着煎药,她非得吐出来不可。隋妤君抽回手,挂上假笑:“不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元襄之满脸笑容地出了门。
火光明灭,水汽蒸腾,同黄土一样颜色的汤药自药罐倒入白瓷碗,置于托盘上,再放上两把勺子,八分满的汤药在元襄之手中稳稳当当,一滴未洒。
他回房时,隋妤君正对着烛台打量平安扣,平安扣的影子印在她脸上,恰巧圈住一只左眼,像是画师在讲课时重点圈出的精妙之处,好让学生们细细研究。
“你还要在门口站多久?”隋妤君转头看他。
元襄之关好房门,放下托盘,问道:“怎么看起平安扣来了?”
“从前我不明白为何我爹临死前要将平安扣留给我。”隋妤君再次看向手中的平安扣,“今日见到卫希,我有些明白了,或许是他希望我能遇到你。”
“什么?”元襄之不明所以,遇到他?
“平安扣是我爹的宝贵之物,轻易不离身,我曾经以为他会带着平安扣进坟墓,但他没有,他有遗憾,他留给我是希望我能遇到你,帮他了却遗憾。”
元襄之对卫希的态度隋妤君看在眼里,这枚平安扣几乎可以让他答应任何要求,正如当初她在郦城城外用平安扣要求与他们一道游学时一样。
“我不道他的遗憾是什么。即便他所犯之罪或许另有隐情,但他一句嘱托也没有留给我,留个平安扣算什么,难道要你去猜?他如何断定我能遇到你,要是我一辈子不离开郦城呢?或者我卷财去江南归隐?”
“他不信任我。”隋妤君笃定道,目光盯着烛火,逐渐飘远,“他信任他的恩师、好友,甚至是从未见过面的你,唯独不信我。”
元襄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吸引她的视线,确定她回神了才开口:“并非是信任我,而是平安扣对二十多年前的那几位明德学子有特殊的意义。”
“当年祖母开办明德书院,第一年费尽心力只招到学生十三人,除了你父亲年纪大一些,剩下的均未满十岁,大多贫寒孤苦或是家中刁难,他们几乎是祖母一手带大的,所以祖母亲手雕刻的平安扣他们视若珍宝。后面明德书院规模渐大,有了新先生也有了新学生,祖母便没有再送新学生平安扣,甚至后来之人都不知道平安扣这事。”
元襄之一边晾凉汤药一边解释,每当祖母说起她那十三个学生的故事时总是滔滔不绝,大事小事记忆犹新。
“人心易变,为何你一见平安扣便立马相信他们是正义的一方?对袁大人如此,对我爹亦如此。”隋妤君问道,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实在少见,他同卢爷说自己有几分天真和执拗确实没有说错。
元襄之将她手中的平安扣替她戴好,冰凉的触感落到颈间,隋妤君听到耳边传来:“明德书院的学生入仕,只做贤臣,不做政客,这是祖母创立书院的训言。”
贤臣,贤良为民,克己守心。
政客,玩弄权术,钻营谋私。
她把平安扣收进衣领之中,却引得心脏砰砰跳动,她好像听见了十年前刑场之上的咚咚鼓声,听见了隋斐民仰望天空时的低声叹息。
“你真是听话,唯祖母命是从。”她感慨道。
“读书知理,祖母教我育我,我追随于她理所当然。”元襄之将药碗端起,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觉得冷热正好,遂换了一把勺子喂她。
隋妤君当即眉头微蹙,说道:“哪有你这样直接喂的?”
元襄之手一顿:“那要如何?”
“你说话哄哄我?”隋妤君眨眨眼,此时不捉弄他,自己就白白吃“苦”了。
元襄之反问道:“你想听什么话?”
“襄之有探花之才,背首诗来听听。”
“想听哪首?”
“不如背《关雎》?”
这碗药终究是既苦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