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听说了,往后就是自己人。”追命大咧咧地与戚少商招呼,又见他面有拘谨,忍不住邀请道“今晚咱们喝酒去!熟络熟络。”
“追命总捕,我们先前是否见过?”
“肯定没有,戚兄弟你这样的人物,我见过怎么会不记得。”
清安突然反应过来,自家师兄跟顾惜朝长得跟孪生兄弟一般,而早先去连云寨的人就是顾惜朝,估计这戚少商跟顾惜朝还有点恩怨过节。
戚少商仍没有轻信追命的话,看向他的目光更满含深究。
“少商,你可是有何心事,不妨说出来。”无情主动挑破。
“连云寨中曾有一叛徒与追命总捕长得一模一样,那人心机深沉、狡猾狠毒,盗取我寨中机密还害无数兄弟枉送性命……”
清安与无情二人:这说得顾惜朝?好像也不能是别人了。
“哪来的贼人竟敢坏我名声!”
“师兄,长得俊又名声在外是有些风险的。”
“定不会是追命,他整日都在京城。”
追命猛点头“定是有人害我!找着这人喊上我,我也要狠狠教训他一番!”
“好了,话都说开了便好,追命你与少商好好交接一番,我与师妹还有旁的事。”无情说着冲清安使了个眼色,清安走过来将无情推走,留下了追命与戚少商。
二人离了细雨楼,路上,清安才敢细问起戚少商之事。
“戚少商原也出身簪缨世族,后家族为人所害自幼落为草莽……”
“若不是家中变故定也是位风光霁月的矜贵人物。”
“连云寨一事牵扯颇多,他遭歹人所害身受重伤,还遭诬陷背上骂名。师父从你早先在水牢中救出的那人口中得知一些讯息,推断这其中并不简单,早早便派人暗中关注着连云寨,也因此救下了戚少商……”
“戚少商说的那个人就是顾惜朝?”
“应当是,但也不排除有人冒充让顾惜朝背了黑锅,又或是其中另有误会。总之,戚少商已经考核,如今是六扇门的人,师父调拨他驻京迟早是要碰上顾惜朝的……罢了,届时再说吧,冷血可有传讯回来?”
“还没有。”
“苏梦枕如今只能靠着输送内力维持,除了再寻高明医手,唯今只还有一计。”
“我听阿莘姑娘说了,用巫蛊,巫医擅蛊,以蛊驱病痛在他们部落是常事,但这蛊引她一时制不出,我想着……查探米囊花势必要人亲去安南、腾冲府一带,这部落也在那一带,不若顺趟将事情办了?”
“我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我想亲自去一趟。”
“大师兄你这……你还想顺便打探阿莘姑娘的身世吧?”
无情没有否认。
“大师兄,我陪你一起去吧?”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清安想同去一是觉得师兄妹有个照应,二是不管结果如何终归是没人能真正不再介怀这样的疮疤,有人陪着好过一人承受。
无情没有应下,当然也没有一口拒绝。
东平伯府上的事传得很快,连同细节都是分毫不差,春日京中贵夫人们相聚卫国公府上赏花,见到神侯夫人都纷纷向她打探起来,东平伯府虽不起眼但此事确实惹人非议。
堂堂世子先是将有怀有身孕的夫人弃至外城路边,又授意刁奴欺主不准其踏进府门,再是拘着满院的大夫不让给其看诊……哪一件单拎出来都不得了,偏偏他还都做齐了。
“为了个没名没分的小贱蹄子,东平伯世子可真是个畜生玩意儿。”
“仗着妻子有孕的借口偷腥的男人多了去了,但有几个做到这般,叫我看本就是个下三流的男人。”
“翰林千金都叫他们府上如此磋磨,这不是结亲,根本是结仇。”
“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定的世子夫人可不是这位,是她那嫡姐,后来先她去了那义勇王府上做妾室,怕不是早瞧出来这一家人面兽心吧?”
“那翰林夫人现正四处宣说二人只是夫妻争吵,叫旁人莫听信闲言碎语,可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说到底身而为女子就是这般,性子绵软了遭人欺,强硬些被说是悍妇,闺阁时孝着父母,出嫁了得敬着公婆,成了母亲事事要为儿女想……偶尔一个人静下来,总觉着几十年就像是梦一场,这颗心从未落个实在处。”
“是啊,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活着,你们猜是因为什么?因为生孩子,那是真疼啊,还好头一胎就是个小子,再往后我随着那些姨娘爱生多少生多少,算是帮我分担了。”
各家夫人说得七嘴八舌,热热闹闹一直到晚边才散去,在东平伯府这件事上众人难得所见一致,谁叫她们也都是各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这样的事叫她们怎会不共情一二。
可才第二日各位夫人们便听闻一个噩耗,那便是昨日她们才提及了那位东平伯世子夫人,没了。
不是因难产过后的身体亏空,而是她在伯府门前投缳自尽了。
此事是打更人路过时发现的,那正是天未亮尽、薄雾还未散去之时,看到这一幕的打更人吓得愣在了原地,也不仅是投缳自尽,旁还悬着长长的诉状书,吓得打更人赶紧报了官。
此事东平伯府根本来不及遮掩,消息就已传得漫天飞。
清安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投缳自尽已是令人意外,选择在伯府门前更算得上是骇人,这样沉默又决绝的方式,这样让东平伯府此后都不得安宁的方式……
清安赶到东平伯府时,原本冷清的伯府门前围满了百姓,投缳的世子夫人已被安置下来,女婢婆子正跪在旁痛哭,高高悬挂的白帛上是诉状,亦是这个女子被迫接受的一生。
因为父亲纳妾所以投身为庶女。
因为家族需要所以被做主婚事。
因为嫁为人妇所以被公婆规训恪守盲从。
因为夫君薄情寡义所以被没名没分的女子欺辱。
因为有孕将要成为母亲所以为了孩子隐忍不发。
生而为女。
托生为庶。
嫁而为妻。
孕而为母。
加注在她身上每道身份都变成了催命符,让她身不由己、生不从己,最终将她的生气掠夺干净,一步步将她逼得用这样决然的方式与世间道别。
而她之所以如此,又只因对这世间还有留恋,她不要自己的妹妹再踏入这个火坑,不成为她的后继者。
清安曾想过这位世子夫人会在不久后的某天悄然离去,带着遗憾与不甘,但绝不是这样。她参与了她人生里至关重要的一场生死之劫,但她们却还未说上一句话,她走得突然,亦像是给了她闷头一棍。
她甚至记不清她的脸,又或许她对她也是如此。
是不是她早就想要递上这样一纸诉状,只是没能如愿,如果能如常递出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事?
清安站在白帛之下想了许多,想了许久,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下亲手扯下白帛。
接下来的该交给她了。
谁让她们也算得上生死之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