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和徐结之间淡淡的陌生和尴尬,不为别的,只单纯因为,他们两人其实并不太熟。纯懿甚至猜测,徐结还记不记得她都得两说。
若说血缘,徐结和纯懿的关系着实有些远,只勉强算得上是堂兄妹。纯懿又不喜欢参与朝政,从不与各路堂表兄弟们走得过近,再加上两人又相差着十来岁,着实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也没有机会一起共事。
当日汴京城破,她被延陵宗隐关在虞娄大营时,徐氏皇族的直系血脉被杀的杀,关的关,折去了七七八八,当时还是赵王的徐结因着血缘远一些,得以成为大庆的特使,陪着陆双昂一起去过虞娄大营,被躲在内室的纯懿看了个正着,这才让纯懿对这位远房堂兄有了些印象。
若不然,不要说徐结了,就是纯懿也是对这位新帝没有丝毫记忆的。
自己的太子亲兄还在五国城受苦,远房的堂兄徐结倒是成了皇帝,纯懿不由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可能是怜惜她的遭遇,徐结倒是对纯懿这个远房堂妹没得说。入宫的一路上,徐结都在兴致勃勃为纯懿介绍临安的街景风情,然后又满怀欣喜地告诉她,为了庆祝她的回归,他特意命人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席,甚至连装饰精致的菜单都带了一份儿在身上,很有些献宝地递到纯懿面前。
“最重要的就是吃好。”徐结面容俊朗,说的话却非常朴实真诚,很是心疼地看着纯懿消瘦的身形,“你太瘦了,现在终于能安稳下来了,皇兄一定要把你养胖一些。”
他如当日的太子一般自称皇兄,亲近之意表露无疑。
纯懿笑着道谢,然后垂眸去看那熏着浅浅幽香的菜单,上面不仅有临安这边的时兴菜品,还有许多曾经在汴京宴席上盛行的菜肴,显然是徐结特意嘱咐过的。
徐结半是担忧、半是期待地看着纯懿的动作,贴心地询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
纯懿其实身体不适,精神也不济,若是按照本心,实在是不想去参加什么宴席。可这位新帝如此示好,桩桩件件都安排地妥帖完备,她实在是无法拒绝,只得忍着身上的疼痛,随着徐结一起入宫。
一晚热闹,觥筹交错。徐结高居在最上,不时对纯懿举杯,叮嘱宫人为她布菜,还几次将自己吃着喜欢的菜肴送到纯懿桌前。而纯懿的座位紧挨着徐结,与皇后的位置相对,剩余重臣与宗室全都居于纯懿之下,所有的安排和举动,无不昭示着徐结对这位妹妹的宠信和补偿之意。
到了宴席尾声,整晚都红光满面的徐结当着众臣和宗室的面,捧出了一封显然早已拟好的诏书,宣布恢复纯懿的长帝姬身份,不过不再称帝姬,而是改称公主,另外赐下公主府一座,公主仪仗一套,金银珠宝和各种器具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远超他自己公主的规制,赏赐丰厚到让在场的宗室们都纷纷咂舌。
除此之外,他还细致地考虑到了陪着纯懿一起返回的众人。
永嘉与纯懿不同,她本来只是宗姬,是外嫁皇女的后裔,严格意义上,她与徐结的血缘更是远到没边,徐结完全可以不必理会她。可因着“陪伴照顾长公主南归有功”,徐结也很是慷慨地给了永嘉与宗姬同等的郡主身份。
对于本是个小乞丐的余晚飞,徐结也不吝赞美,在征求了余晚飞本人的意见之后,他给了余晚飞正式的身份和军籍,将余晚飞编入了陆双昂的亲军。待陆双昂从前线返回,余晚飞就可以跟着陆双昂走行伍之路,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出来。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纯懿预料,再对着徐结行礼致谢时,就多带上了几分真心。
徐结急忙扶起她,看出她眉眼中隐藏的疲惫,贴心地提议:“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不必在这里强撑。”
纯懿不由心动,可扫一眼乌央央坐了满殿却无一人敢走的重臣和宗室们,又有些迟疑。
“有皇兄在,没人敢说你什么。”徐结微笑道,“去吧。”
纯懿感激地对徐结行礼,然后告退,永嘉就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一走出大殿,永嘉一直带着甜美微笑的脸上就露出了些焦急来,几步上前扶着纯懿的手,将她的全部重量接到自己身上,低声道:“我看你喝了不少酒……你这情况,怎么能喝酒呢?自己的身子也不多注意着点儿……”
纯懿悄悄捏一下永嘉的胳膊,眼神朝着前面恭敬引路的宫人扫了一眼,永嘉就闭了嘴,只脚下步子迈得更稳,搀着纯懿的双手也更加小心,恨不得一点颠簸都不要有。
徐结赐下的府邸已经准备妥当,纯懿和永嘉就直接回了长公主府。一进主屋,打发尽责守着的女使们离开,纯懿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她甚至连走到床边的力气都没有了,撑着永嘉的胳膊,就近缓缓坐在桌边高凳上,两手按压上小腹,双眸紧闭,唇瓣微张,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永嘉二话不说,蹲下身子,直接掀开了纯懿层层叠叠套穿的衣裙。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纯懿的里裤和里裙都已经被鲜血染透,细瘦的两条腿藏在裙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永嘉咬紧了唇瓣,满是不忍地看了纯懿一眼,动作麻利地帮纯懿褪下衣裙,然后又端来热水和巾帕,熟稔地帮她整理着一片狼藉。一边收拾,永嘉还特意放柔了语气,不住安慰她:“比前几天好多了。这下回了临安,不用再在路上折腾,很快就没事儿了。你再忍忍,啊?”
纯懿脸色隐隐泛着青,点头的动作几乎微不可见。
永嘉刻意抚慰纯懿,可她心里却恼恨酸楚得紧,只埋着头,不想让纯懿看到自己泛红的双眼。收拾完了,她也没有起身,忽然开口,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再多帮你一些的。要不然,你也不会一路上精神紧张又长途跋涉,这孩子说不定能留下……”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滴滴答落下的声音,不知道是巾帕上淌下的热水,还是谁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