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昂瘦了很多,一身官袍穿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的,飘忽得厉害。他的脸颊也凹陷下去,左脸多了一道醒目的伤疤,还泛着刺目的红色,伤痕鼓胀着,显然是有些感染,可向来最注重仪表的陆双昂却将这道丑陋的伤疤袒露在外,不做丝毫遮挡。
他对延陵宗隐行了礼,满腔愤恨不甘溢于言表,声音也是硬邦邦的:“你们要的灯和匠人,我送来了。”
延陵宗隐还是那个随性的姿势,声音也带些懒散,只简单一个字:“好。”
完全是不将大庆使臣放在眼里。
陆双昂咬牙,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扣进自己手心,传来的剧烈疼痛提醒着他要控制自己。从来不羁的少年终于学会了忍耐,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尽量平稳地开口:“大多是民间工匠,礼数不周,还请将军包容。”
延陵宗隐还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依然只有一个字:“行。”
陆双昂只觉掌心渐渐濡湿,是指甲已刺破皮肉,有鲜血渗出。虞娄人边打边谈,借着最近新年的名头,向大庆索要上元灯盏,说是要在城外仿大庆风俗举办上元灯会。
这样的羞辱,新登帝位的徐集本不想答应,可今年实在是太冷了。为了让城内百姓好过一点,徐集甚至允许汴京百姓进入大庆三朝帝王精心营造的灵璧园,将一直被悉心养护的名贵树木砍伐带走,用以烧火取暖过冬。
此时的大庆实在是无力抵抗虞娄的攻击,哪怕只是能获得些喘息之机,也是珍贵的。
陆双昂被迫抛掉他的骄傲,说着违心的周旋的话。可最后要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双眸终于露出了他真实的恨意:“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见过我的夫人,纯懿长帝姬。”
延陵宗隐挑眉,终于将支着的手放了下来,坐直了些身子:“哦?”
他面上是明显的惊讶:“长帝姬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陆双昂只觉血腥气充满口腔,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与他一起来的赵王徐结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陆双昂身前,右手死死拉着陆双昂的胳膊,面上陪着笑脸:“陆将军刚回到汴京,有些摸不清情况。长帝姬还在府中,将军不必忧心。”
延陵宗隐拖长语气“哦”了一声,一双黑眸盯着眼中似要喷火的陆双昂,忽然想起了纯懿看他的眼神。
也是这样,愤怒、恨意,不得不忍耐,却又带着不甘与倔强。
两人这边相似的眼神让他不喜。延陵宗隐失了兴致,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陆双昂被徐结拉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内室那道牢牢盯着他的目光。纯懿贪婪地看着陆双昂的脸,看着他有些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举止,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不知不觉中眼泪就流了满脸。
下颌一阵疼痛,纯懿被迫扬起脸,对上了延陵宗隐深潭般的眸子。这人最近似乎总喜欢掐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仰望着他,这样的仰望,让纯懿觉得屈辱又不堪。
“上元节,不知我有没有荣幸邀请长帝姬一起参加灯会?”
说是邀请,纯懿却没有一点决定权。上元节这天,她再次吞下了一颗药丸,与延陵宗隐一起去看上元灯。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却是被迫倚靠在延陵宗隐的身上。
为了办这次上元灯会,虞娄强要来了大庆几乎全部的皇家宫灯和民间匠人,自然是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纯懿看着这些式样熟悉的花灯,想到往年汴京城内上元夜的热闹非凡,鳌山教坊闹百戏、景龙灯火升平世。可是如今,这片辉煌闪耀在虞娄军营之中,不知汴京城内又该是怎样的人心惶惶、家家愁苦?
纯懿心中的恨意难以抑制,可她的身体只能柔弱倚在延陵宗隐身上,任凭他结实的臂膀和有力的大掌揽在她的腰际,顺从地跟随着他的动作,任由他随意摆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情绪过于明显,璀璨灯火之下,延陵宗隐低头,看向乖顺窝在他胸膛上小小一团、头顶只堪堪到他肩膀处的纯懿,嘲弄地勾起唇角:
“很恨我?”
迎上纯懿燃着两簇小火苗的瞳仁,他忽然钳制着她的身体,一手穿过她的腋窝,另一首捞起她的腿弯,轻轻松松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大步朝着载她前来的马车走去。
粗暴地推开车门,延陵宗隐将纯懿抛进车里,随后自己也跟着挤进了车厢。本就狭小的车厢因着他的加入而更显逼仄,他单膝跪地,另一条长腿迈过纯懿横躺的身体,将她牢牢困在自己身下。
他手指勾起纯懿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英俊的眉眼压下,声音暗哑地可怕:“不如让你更恨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