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得以前行,纯懿将那个小盒子紧紧攥在手心,一路提心吊胆着,生怕延陵宗隐忽然又改变主意追上来。
可是没有,延陵宗隐似乎是真的决定放她们离开,一直到运河河边,她们已准备换船前往苏州时,也再没有遇到来自他的阻碍。
显德站在她身边,开口很是直接:“你跟延陵宗隐还有交情?”
看纯懿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显德又朝着那个小盒子努嘴:“这是什么东西?他大老远的来拦截我们,该不会就是为了送你这个东西吧?”
纯懿垂头,怔怔看向手里紧攥着的小盒子。
这个盒子并不算大,大概有两只手掌那么长,捧着也是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重量。纯懿也不知道延陵宗隐为什么要送给她一个礼物,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一心惦记着前路未卜的逃亡,很有些恍惚地随手打开了盒子。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种带着腐烂、腥臭,还夹杂着烟火气的味道,刹那间让纯懿一阵反胃,几乎要呕出来。
可当她看清楚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她面色倏忽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到吓人。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双手剧烈颤抖着,手里再捧不住盒子,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就一并滚落道地上。
一把匕首掉了出来。这把匕首浑身都被血污所覆盖,血渍已经发黑凝固,有的地方甚至还长出了菌斑,显然已经被血浸透有一段时间了。
因着厚厚的陈血残留,几乎看不清匕首的刃面和刀柄,可纯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她曾经紧握过这柄匕首,失去理智地戳刺着,几乎杀了一个人。那刀柄弯曲的弧度,曾经严丝合缝卡在她的掌心,实在是过于刻骨铭心。
这把匕首!两年前,她在醉倚楼,杀了那个叫肃鹴的男人的匕首!
她永远都记得,绝不会认错!
忽然周边大乱。从道路两边、树丛里、沟壑中,突然涌出一大群精壮的汉子。他们都穿着轻甲,手持长刀,带着凌冽杀意朝着他们急扑而来,很快就杀尽了护送她们的亲卫,将纯懿、显德和嘉荣围在中间。
却没有如同杀死那些侍卫那样杀死她们,反而一步一步朝着她们逼近,渐渐缩小包围圈。
显德随手从死去的护卫手中捡起了一把长剑,伸开双臂拦在纯懿和嘉荣之前,明明持剑的手也在颤抖,可却不肯后退半步:“你们是虞娄人!你们想做什么!”
那些高鼻深目的虞娄汉子互相对望,不知是谁使了个眼色,他们一拥而上,轻而易举就夺去了显德手里的长剑,将三人分别制住,五花大绑起来。
显德在怒骂,嘉荣在哭泣,只有纯懿,神情怔怔,视线一直盯着滚落到泥地里的盒子和匕首。直到一块带着难闻气味的帕子捂上她的口鼻,意识消失之前,她最后的视线里,从那把匕首中渐渐幻化出的,是一双带着深深的怨气和恨意的黑眸。
再次恢复意识,纯懿已经身处一个简单的房间。房间里有床,有柜子,有桌椅,甚至还有笔墨纸砚,只是没有一个人。屋子的门窗都紧锁着,周围安静无声,连风声水声都没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般,寂静又诡异。
屋内没有灯烛,所有的光源都来自于从窗外透入的亮光,取代了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不间断大亮着,让纯懿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只有到了似乎是该吃饭的时候,墙根处会打开一道小门,一根棍子将一碗饭推进来,然后勾起上一顿的空碗筷就迅速撤走,昭示出外面有人在守卫。
这也是纯懿与世界的唯一联系。
纯懿不知道显德和嘉荣在哪里,是不是也如同她这样一般。她本来是很擅长自娱自乐的人,可在这种安静到死寂、白昼到永恒的环境中,她也几度濒临崩溃。
她尝试过将用过的碗筷放得离送饭的小门远远的,那棍子勾不到,便也不勾了,就留在纯懿房里。她也曾死死握着那根送饭的棍子,可外面那人就沉默着与她争夺,将她手心磨到鲜血淋漓,也不肯对她说上一句“放手”。
纯懿甚至尝试摔碎砚台、撕破书籍来制造出一些声音,到了最后,她用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撞上门窗,只为了听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几天,几周,还是几旬,锁着她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垂眸,看着神情呆滞、一身狼狈的纯懿,满意地轻笑出声。
“纯懿帝姬,”他拨开扔的到处都是的碎纸,坐在床榻上,长腿大开,双手交叠,是一个非常舒适慵懒的姿势,“两年不见,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