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其人是别与用心,只是他顾不得了。
至少赌坊冲天的喧闹声不会让他想起大郎他们走时的寂静,一切彷佛又回到了孩子们在家等待他归来的时候。
兄妹三个围着他各提各的要求,大郎稍长,让他多讲些学堂里大孩子们学的东西,二郎顽皮,缠着他想听外面的见闻,小女儿总是抢先牵住爹爹的手,小声在爹爹耳边要求爹爹把前一晚的故事讲完。
那时每次回家都是屈穆宁耳朵最疼的时候,半大的孩子正是吵闹的年纪,各说各的争吵起来,屋顶的瓦片都能被掀翻。
这种热闹他已经暌违许久了。
真实的残酷令人逃避,虚假的美好引人沉溺。
明知是假的,明知并非长久之计,明知最终还是得面对,但他依然不后悔频繁前往。
至少最终让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虽然阵痛难免。
希望黎娘醒来后不要怪他,以她的才智应当能很快明白,望求得她的原谅......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回去,黎娘苏醒的日子越来越近,没了他的照看,一切皆有变数,屈穆宁实在不放心,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
他挣扎着摇了摇头,轰然睁开了眼睛。
周遭还是牢里的模样,看来只是不小心睡着魇住了。
屈穆宁抬手捏了捏眉心,极快的甩了甩头,力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前几日那个孟御史来此说的话,若是真的,倒是能助他一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可屈穆宁很清楚,这是有代价的。
这刑部大牢,对于普通囚犯都未必是说出就能出,更遑论他一个三司会审已定罚的死刑犯。
想必此时对于三司长官来说,此案已然结束,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必不愿节外生枝,再放他出去,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除非.......
他们有所求。
而突破口,在他这里。
或者说,在他回去必做的一些举措里。
那看来这一趟必不能如其所愿跟随他们回去了,还得自己另作计划.......
屈穆宁无声的盘算着,直到鼻尖有熟悉的皂角清香传来。
不浓郁,只混在地牢的霉味里,显出隐隐约约的独特来。
屈穆宁瞬时睁大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牢门前,屏息以待,两耳边陷入死寂,方才还在冷静分析的脑中已一片混沌,胸腔内的心跳声越来越大,透过肋骨传到耳边,再进一步包裹头颅,除了响彻天的心跳声,他已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伴随着耳边的节奏,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缎面绣鞋。
是黎娘喜爱的样式,也是他走之前为她换上的款式。
“黎娘......”,屈穆宁声音嘶哑,他看清来人,立即从地上起来走到牢前,栓这铁链的手想要往前伸,在即将触碰到白色衣袖的瞬间又缩了回来,“你醒了?怎地到此处来了?”
他仔细打量着,见她面色红润,与他临走时无异,便知她这些时日应当没吃什么苦,只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一个人在屋内怎么醒的?可找着东西吃了?你怎么知晓此处?又如何进来的?”
下一刻眼前人终是开了口,可屈穆宁却刹时僵住,如遭雷击。
凄厉的惨叫响彻大牢:“我如何寻得你?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作孽之人需得到报应,我等冤魂才肯入轮回哪!”
“你杀我辱我,甚至不愿葬我,将我弃于陌生宅院内,任由蚊虫啃咬,我尸身溃烂,臭味引来众人围观,找不到回家之路,成为孤魂野鬼,连下黄泉后孩子们也认不出我,
屈穆宁,你便如此恨我吗?!”
女子声音尖锐,惊得屈穆宁连连后退,他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身白色常服、形容端雅的女子瞬间变换,容色枯黄,脸颊凹陷,白衣泛黄,最重要的是,屈穆宁视线向下,
她的身上沾满了虫子!
眼前人显然已不是他走时记忆中的模样,但屈穆宁不信,这一定是他刚刚未能结束的梦魇.....
他急声道:“我未曾恨你!黎娘,我知你怨我将你一个人留在了城东宅院里,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然我确实没有其他法子了,我在京城待的时日已快结束,很快便能回来照顾你,等我回来仔细给你赔罪!还请黎娘暂且原谅我!便消消气,放我出这梦境吧!容我出去仔细想想法子,便能早日回来见你了!”
可惜一番言辞恳切,眼前场景未曾有丝毫变化,屈穆宁沉默及息,看着眼前人,身上蠕动的幼虫,微动的下摆.....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或许并非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