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去,就听到明帝压抑不住的怒声:“蒙冲这个老匹夫,总有一天,朕要逮着机会杀了他!”
时杲不动声色走进,待明帝平复下来,才道:“陛下息怒。”
“叔父!”明帝看到他,好不容易散去的委屈再次聚拢,“您也看到了,这个蒙冲,每次朕要做实事时他总是第一个跳出来跟朕唱反调,这不行那不行的,朕这个皇帝处处受臣子掣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陛下慎言!”时杲知她正在气头上,但此番话委实有些不该出口,当即制止了她,等了等,缓了缓声再对她道:“承沔,别被一时怒火蒙蔽双眼,喝口凉茶再冷静冷静,仔细想想你今日朝会原本是打算作何?”
一旁一直躬身静候的连庆立刻端上来一盏凉茶,明帝拿过,快速喝完,平复几息后道:“我明白叔父的意思,方才在气头上,还望叔父见谅。”
“无妨,”时杲挥手示意连庆带着其他侍从退出去,待明帝坐回位子后才道:“陛下年纪尚轻,蒙冲措辞历来直接要害,气恼生气皆属正常,但你要记得,”他抬眼看着已经平静的女帝,“凡事忌急功近利,越看重的,越需长远谋划,徐徐图之。”
“我省得的,叔父,”时承沔点点头,顺从道。
这一幕要是被朝中的那些臣子们发现怕是要惊掉下巴,从登基起历来强势的明帝竟会有如此“乖巧”的一面,奇也怪哉!
身为当事人的两人却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说起来,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算得上由来已久,时承沔的母亲,如今的盛太后,是元帝开放后宫女官选拔后从民间来的第一批女官,几乎常伴元帝左右,时杲少时与母亲在一处,时时都能见得盛女官,后来顺帝即位,她成了宸妃,时杲年幼即失去双亲,在生活乃至学业上也多受其照拂,是以相比于废太子,他跟时承沔的关系要近上许多,时承沔少时甚至会因为时杲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大而固执的叫他“哥哥”,几经纠正仍不愿悔改,气的顺帝连连摇头。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明白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也逐渐学会叫“叔父”了。
只是相比于叔侄关系,时承沔私以为时杲确实比废太子更像自己哥哥,他会在自己登基之初、一片风雨飘摇中震住朝堂,帮助自己清洗章派,推动女官制度的推行与完善,诚然她很清楚叔父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也是大燕的皇室中人,是功绩盖世的元帝之幼子,是父皇口中远胜于自己和废太子的天纵奇才,叔父有媲美父皇和祖母的才智,也有他自己的原则与坚守。有时时承沔甚至会想,若是当初叔父没有拒绝父皇的禅位旨意,他现在在自己这个位子上应当会比自己做得好上许多吧?
可惜世间没有假若之事。
这边时杲丝毫不知时承沔的思绪,只是想将这段时日自己所认为的不妥之处都一一给她指明。
“譬如此前靺鞨单于前来请求和亲之事,此事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时杲直接点出,“靺鞨单于未要求一定要尚公主,只说宗室女即可,甚至答应了可举部迁移至北部边境生活,避免燕朝亲眷舟车劳顿,你只消在北地为其圈出一片地供其部落生存,从此之后每年赏赐一定粮食物产,与之交换北地特产,以部族通贡代替战争,何乐不为?”
“更何况,”时杲仔细为其分析,“大燕北地子民本就稀少,靺鞨部在此处落脚基本威胁不了百姓正常生活,长此以往甚至有可能逐渐融入大燕百姓,你为何一定要求靺鞨部单于入京尚主呢?”
“您不明白的,叔父。”时承沔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坚持道,“我的旨意已向靺鞨使者表达得分外清楚,我要看到单于的诚意,他们此前所说的一切在我看来都不足以表明其应有的诚意。”
“这还不够有诚意?”时杲惊讶,“你可知,靺鞨部在他们新任单于的带领下已统一北境,军事实力比之大燕也丝毫不落下风,且其军士长期处于严寒环境之中,比大燕军士更强壮、也更顽强,此番边境的几次试探碰撞,名为大燕打了胜仗,实质上只是我方侥幸居多罢了,如若两方真正开战,对于百姓、社稷,后果将难以想象!”
“我当然知晓,”时承沔不愿将其中细节说出,只道,“叔父只管放心,此次战事既了,靺鞨部未来数年内不会再向我大燕出兵,下次使者再来,应当仍是主和的。”
“你就如此确准?”时杲问道。
“是,详情如何此时还不便告知叔父,叔父只管信我便是。”时承沔肯定道。
她都如此说了,时杲自然不好再继续追问,正准备告退,行至殿外,此前遣出去盯梢的应仪回来,轻声禀告了几件事。
时杲当即又返回了明帝处,“叔父可还有何事?”时承沔讶然道。
“还有两件事需让陛下知晓,”时杲说着,拿出自己早前写好的奏本经由连庆呈给明帝,“数日前京中通祥楼内发生了一起举子斗殴案,主要缘由乃双方对朝中官制改革持不同观点,详情我已详禀于此,陛下可鉴,只是对于此事,臣有一言。”
“叔父直说便是,”时承沔看过奏本,抬头说道。
“春闱在即,涉案者又皆为白身,此事直接交由臣暗中调查即可,陛下可静候消息,不必插手此事。”
时承沔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说道:“我已知晓,叔父只管放手调查便是。”
“另外,”时杲顿了顿,想起刚刚应仪所禀之事,“陛下放在左肃政台的孟御史,只怕要借给臣一段时日了。”
“哦?”时承沔闻言声音扬了起来,“叔父可是在刑部遇何要事了?”
“是有一件,但算不上棘手,”时杲低头,隐去自己的心绪,只道,“孟御史是处理案件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来奏请陛下割爱了。”
时承沔还在看上一件案子的奏章,未留意到时杲的情况,只摆了摆手,道:“我这边当然无妨,只是叔父要想让孟御史在刑部断案,恐怕还得说服聂大人,只要聂大人同意,想来一切应当都无碍。”
“陛下放心,”时杲笑了笑,“刘尚书已成功将孟御史带到刑部了。”
.......
时杲在时承沔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里稳步退出尚书房,应仪还候在殿外等待指示,只见自家主子从殿内出来,低声命令道:“回去告诉应言,派几个暗卫过去,不必干涉她行事,不要让其察觉,仅护卫安危即可,有事随时回禀。”